《和亲王妃》 第7章：话别 免费试读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比任何一年都早，帝都还没过立冬时分就已经开始下起太雪。老人们说，这样的天象一般预示着必有大事发生。皇上自那次大病以后身体就每况愈下，朝中以及后宫中人私下里都议论纷纷。隆冬时节，朝廷上和后宫当中都同时发生了一些大事。首先是在后宫的金妃处竟然搜出巫蛊用品，一时间皇帝震怒，将金妃打入冷宫，而金妃的金氏旁支和二皇子建平等都连带着遭遇打击，从此一蹶不振。而朝堂上，突然几位位高权重的权臣都纷纷受到弹骇，奏章上所列的罪状竟然事无大小，一一准确罗列，详细得像裹脚布那么长；像某大臣某月某日乘坐富豪的私人画舫没有给钱；某尚书用低于市场价格的钱用富豪的小别苑养小老婆；某官员私自在自己的房子下面挖了一个地下室而没有取得合法的建地申请，等等。因为证据确凿，那些大臣们都不得不或引退，或削权，或革职，或投闲置散，从而引发了一次规模宏大的朝野动荡。而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人们发现，那些新上任或者被升迁的官员们基本都属于***。后世的史家们经过大胆猜测和小心论证，证实这是一次成功的太子夺权行动。只是，对于原来温厚仁善的太子刘建安，为何会突然做出如此转变，大家则没有一致定论。就姑且就当作是历史上的一个迷吧。
一日，莲歌正在院子里铺开了一摊子食材，正在复习之前御膳房的王公公教她的食谱，打算做几款点心。自太后禁了莲歌骑马以后，莲歌无所事事，倒是煮食的欲望浮出水面，天天在院子里开小灶，把众奴才和宫女吃得怨声载道。
平心而论，莲歌的厨艺应该也算是进步良多，尤其是上次吃了拓离给烤的兔子以后，对于烧烤更是情有独钟。只是今天烤鸡，明天烤鸭子，实在是让大家十分的着急上火。所以，现在大家一看到莲歌准备煮食，都很自觉的去别的宫里走亲戚的走亲戚，探朋友的探朋友，所以诺大的一个院子，竟然搞得莲歌像是独守空院一样。
今天也是如此。莲歌也没觉得懊恼，心想等大伙晚上都回来了，再把点心给热热就能吃了。不过，今天院子里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他进来的时候，莲歌正在很认真的搓着手中的面团，她记得面团怎么在王公公的手中听话的被捏成兔子形状，可是在自己的手中却非常固执的除了圆形就不肯再变化了。正在沮丧的时候，一个阴影出现在面粉上，抬头却发现建安来了。
就这样，莲歌坐着，手里拿着面团，也许脸上还沾了些面粉；而建安就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就这样沉沉的望着她。
也许因为面粉迷了眼睛，莲歌觉得眼前的建安和原来的建安不一样了。原来的建安，是孩子式样的，一片懵懂天然；而现在的建安，则是大人模样的，带着灰色的阴影。这让莲歌的心还是没有来的狠狠的疼了一下。
建安也没说话，只是隔着桌子做到了那边的椅子上，看着莲歌在弄。反倒是莲歌不知道是放下面团，还是继续的好。
“什么时候可以吃。”忽然建安突然问道。莲歌心中舒了口气，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她和建安只见，除了谈食物，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个放在炉子里面烤一刻钟就好了。”莲歌答。
“那好。我等着。”说完这句，建安又不说话了。
莲歌听他这话，是等着吃她手里的这个面团，也就不说话了，只是卖力的继续和那块不愿变兔子的面团斗智斗勇。不过最后，面团屈服了，它变成了一个正方形。做好后，莲歌把它放在一个小炉子里面。
“这个，我叫它做烤炉。”莲歌说。拓离曾经给莲歌说过，草原的人家因为要到处放牧，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所以没有固定的厨房，什么东西都是就近取材。例如在地上挖个坑，点燃一把火，等火熄灭的时候，把面团裹着肉放进去，在把坑盖上，利用原来坑里的高温把食物烤熟，倒也别具风味。回来莲歌就打算试试，让人做了个和小炭炉差不多的小炉，分上下两层，下面烤着炭，上面放东西，盖上盖子就可以烤东西吃了。
烤着的时候，莲歌就做在那，不住的撩拨着炉里面的炭。炭不时的发出噗哧噗哧的爆裂声，周围寂静安详。
“怀智说，三个月前，你和他一起去了一个地方。用我的名义，答应了一个条件。”建安仿佛漫不经心的说。
莲歌脑子里哄的炸开了。严怀智真是大嘴巴！莲歌心里骂了句。她不知道，怀智只是实在受不了建安总是在借酒浇愁的时候拉上他作陪，让他无法去约会心上人，而装作不小心暴露了这个秘密的。建安和莲歌的情愫，在外人眼里，除了那位傻大姐秋英外，其实身边的人都是清楚的。严怀智是严家的第四个儿子。前面的两位哥哥，严怀忠，严怀义已经战死沙场，三哥严怀礼天生对钱比较感兴趣，因此不顾家里反对跑去从了商。而怀智则是走上了文官的道路，因为年轻又有谋略，从而成为政坛上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他是***的领军人物，像这次弹劾群臣背后靠的就是他的那份事无巨细一应俱全的奏章。
当时建安见到这份奏章，还以为怀智请了很多群众在各大臣家蹲点调查，才搞出这样一份可以媲美调查报告兼博士论文的奏折。可是没想到，原来是莲歌带着怀智一起去了三神帮的总部，和三神帮的三位当家达成了一个契约：三神帮愿意为太子殿下鞍前马后。而回报是：只要不杀人不放火不破坏和平，官府愿意对三神帮睁只眼闭只眼、网开一面。为了表示诚意，莲歌还特地把建安给自己的一块令牌押在了帮里，日后成了帮里的镇帮之宝呀。
当初莲歌没有告诉建安而带上严怀智的用意是：严家四哥性格比较沉稳，而且由他做为太子和三神帮之间拉线跑腿的，比建安自己去跑更有效率；另外，她也不愿意建安追问这件事而牵扯出拓离有参与绑架案的事情。因此，拓离在这件事上也没有真正露面。如今，建安和怀智只知道是莲歌帮忙引荐了三神帮，而没想到其中是因为拓离的关系。
“你是怎么认识那些人的呢？怎么我从不知道？”建安又漫不经心的。但这个问题让莲歌很头疼。
“包子烤好了，你要不要吃？”莲歌很仔细的将烤炉打开，发现那个四方形的包子竟然还烤的香喷喷的。
建安知道她不会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的，又转过话头：“莲歌……你是为了我，对吗？你的心里一直有我。对吗？”建安知道对付莲歌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把她逼到墙角，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于是上前抓住莲歌的手，迫切的追问道。
莲歌惨白了双脸，言辞犀利：“皇兄，请自重。你已经成家立室了。何苦还如此逼我？”
建安给戳中了死穴，却仍是死死抓着莲歌的手不放。“莲歌，给我五年的时间，我一定会变强，我一定把你接回来，好吗？”
建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莲歌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扛不下去了。短短一年，变化太多，她在建安面前坚持了太久，却在这一瞬间突然崩溃。也许是因为承诺太美好，而希望太渺茫。泪水潸然而下，无声无息。在建安的眼中却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这个女子，是他想要的，是他想守护，是他想要取回来的。他放了手，上前紧紧的搂住莲歌的肩，像是要给这个柔弱的女子一个坚定的承诺似的。
“那时的我，也许不再是现在的我了。”莲歌低语，声音像是空气，透明而安静。
“没关系，只要是你就好。”说完这句话，建安深深的吸了口气，想要把此时此刻深深记在脑海。然后，猛然地放开了莲歌，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拿起了包子，吃了一口，忽然眼睛发了光，又狠狠的吃了一口。
“莲歌，等我接你回来的时候，你要天天给我做这个包子吃。”
“嗯。”莲歌除了应一声，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又继续沉默。
建安吃完包子，拍拍手，然后铿锵有力地跟莲歌说：“我吃饱了。你记得我刚才的话。”然后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莲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觉得有点陌生。
“给我五年时间，我一定接你回来。”
“没关系，只要是你就好了。”
那些话在心头久久萦绕不散，虽然悲伤，却也有着淡淡的温暖。就像这白雪皑皑的严冬所能见到的点点暖阳。
莲歌记得自己的母妃说过，生她的时候，莲池里莲叶荷花铺天盖地的满了湖面，一阵夏雨过后，莲瓣上的水珠嘀嗒嘀嗒的落到湖中，像是在唱歌一般。于是就和王爷商量，将她取名做莲歌。
那时的王府，种了一大片的莲池，听说是祖父为了取悦祖母而挖建的。母亲也很喜欢坐上小舟，盛夏的时候带着莲歌划到藕花深处的地方避暑，莲歌迷迷糊糊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脸上有水珠，醒来的时候，分不清是母亲哭过了，还是莲花上水珠溅了过来。
印象中，母亲是寂寞的。父亲整日的在书房里和家臣商谈国事，而冷落了她们母女俩人。母亲却从来不怨，只是安静的在窗前绣着花。然后不多久，朝廷就派兵包围了整个王府。对于那一段黑暗的日子，莲歌像失忆了一般，完全没有了印象。只是，零碎的画面有时会侵入梦中，那都是些可怕的梦魇：血红的眼睛，带血的剑，最后定格在母亲抱着她时悲伤的眼眸：“莲歌，下辈子我们都不要再做女儿身……这样就不用再孤独的等着他……不用再为他流泪悲伤……”终于，母亲渐渐的安静了，不再说话。莲歌这才发现，血已经染红了自己的衣服，嫩荷色的小裙，变成了残阳的血色，带着腥甜。
后来，大人们告诉她，父王谋逆事发，被当庭斩杀，而母亲则于当日自尽而去。她和几位姨娘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被囚在一间小屋子里，等着别人发落。然后门开了，一个老太监叫了她的名字：“你是江南王的长女莲歌？”
莲歌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你跟我出去吧，太后保下你的命，现在就随我上京。”
旁边的人听到这句话，都嚎啕大哭起来，几位姨娘还扑到在莲歌身前，不住的叩头：“小姐，请你去求求太后，救救你的弟弟妹妹呀。”几个弟弟妹妹也在旁边跟着大人一起哭，让人心疼。
莲歌转头问那位太监：“我能带弟弟妹妹也出去吗？”
老太监摇摇头。
莲歌蹲下来，摸摸弟弟的头，把口袋里藏着的小白糖递给他，说：“弟弟乖，吃了糖，就不会觉得疼了。”
弟弟接了糖，果然就收了哭声。姨娘们知道等待着她们的只能是死路一条，从悲转愤，一把扯过弟弟手里的白糖，直接扔在了地上。“我们不需要你可怜！……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冷心冷血的怪物！”
老太监见状，赶紧使人将莲歌从人堆里拉走，莲歌听到身后姨娘们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渐渐减弱：“王爷啊，我和阿宝就要来看你了，我们就要一家团聚了！”
莲歌心想：他们能团聚了，不也是很好的结局吗？
走出小屋，秋英早就在一边等候着，老太监说：“这小女孩说是你的家奴，无论你去哪，也一定要跟着你服侍你。”莲歌望着老太监，小脸上依然是安安静静的。老太监才发现，这孩子从头到位都没有流过一滴泪，整个人像是冰封了一样。
“唉，既然是你的婢女，就跟着你一起上京吧。”老太监终究是不忍心，于是让秋英陪着莲歌一起，一块到了京城。
离开的时候，莲歌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莲池，残塘血影，她知道，此生，她再也不会看见这个地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