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箫旧约》 两生之花 免费试读
白苏一时摸不着头脑，宫灯摇摇，寒风吹来，夜渐深。
白芷站了起来：“今次，你便在我这里歇下罢。我原不爱人伺候，外阁就这样空着了，如今你来了，正好。”
看着白苏迷惑的表情，白芷掩唇而笑：“你比薇儿成熟许多，不过还是脱不了孩子气。”
“我……我只是好奇，我为何是如今的样子。”被自家亲姊嘲笑，白苏显得有点忿忿和无力。
“事到如今，也是瞒不过你的。”白芷浅笑，“看来，你失忆是好事，比先前，多了些许天真与活泼。”
这一/夜，雨声混合着雷声，伴着天际的闪电，两个人，第一次深深的交心。果然是血脉相连，情感也当在一处的。白芷感动于白苏千里迢迢来看她，这是她没有的勇气。她成长于深宫，行止自然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却不敢像白苏这样假装身份地冒险。
白芷笑，大概是从前，白苏她这样做过罢。白芷听白苏称自己为“涉芙”，以为她记起了过去的种种，可问她话，她又说不记得。所以，白芷便将事情的原委，通通告知于白苏。既然姊妹同心，便不再需要听从父王母后的吩咐，再将此事瞒下去。
原是，白芷、白苏同胞双生，容貌相像。这也是，白苏和邱奕认识的源头。那么后来，这一副清冷的面容又是怎么回事呢？白薇是导火索，步夫人是实施者，而南淇君王则恰恰利用了它。
在她没嫁给邱奕之前，邱奕和白薇有着婚约。
在她没嫁给他之前，她为他毁了容颜。
在没嫁给他之前，有好多事情，她已经不记得，记不得了……
白芷讲，他和她原是有情义的，只是步夫人给她服了药，改了貌。
记忆伊始便是金碧辉煌的宫殿，翠琼殿前石榴花大朵大朵的绽放，又在风中一片一片飘落。那是令她最迷茫的六月，夏的气息在空气中一寸一寸蔓延，落花星星零零落落地缀在夜幕上。她只知道自己是白苏，南淇二公主，封号“言华”，她忘了她还有个名字叫苏荏，更无从记得在邱家，人人唤她涉芙。涉江而过，芙蓉千朵……
大甄三百四十年，白芷北嫁，东南交战，混合在这些重大事件里的，还有个不起眼的，唯有邱府人记得的事情。那便是，邱府歌姬，邱简霖的义女，涉芙，亡。像众多战死沙场的将士一样，她的死既壮烈又微不足道。
大概苏攸明是按照步夫人的模子培养了这个女儿，在苏荏年幼之时，苏攸明便让她学了笛，并时不时把苏荏送到深山的医伯身边，随侍学习。正如白芷是步夫人活下来的理由一样，白苏倾注了苏攸明所有的心血，是他的希望和寄托。
身怀医术的苏荏，也怀了一颗悬壶济世的心。
在没有嫁给邱奕之前，她为了摘救他的一棵草药，几近丧了性命。
这都是她记忆里没有的东西，他曾说，我记着就可以。过往的碎片，她毋须再费力捞起。
涉芙亡，白苏生，不过是生命以另一种方式的承接和延续。话又要回到大甄三百四十年，白薇的任性，造就了这种阴差阳错。在南淇王的眼里，这个嫁入邱府的女儿，是身负重任的。所以，他让步夫人给白苏灌了汤药，他只要她做他乖巧的“女儿”。
从山崖上跌下来的白苏，左脸划了一道口子，留下了疤。堂堂南淇二公主是个容貌奇丑的民间丫头，这也确实有拂皇家面子，加之步夫人怜惜，白苏便有了今日的体面的模样。面容的清冷衬出几分高贵，天性的善良显出一些随和。这是白家最不起眼的女儿，平平淡淡，像一泓清泉不疾不徐得流淌着，唯那些有心、能驻足的人才能品出那淙淙水声里的心曲，品出那种静水深流的宁谧和美好。
下了一夜的雨后，早晨的空气嗅起来很凉，很清新。白苏站在铜镜前，为白芷绾发。白苏明白，白芷既今不受宠，那她在绾梨宫也就很难面见圣上。白苏笑笑，自觉正中下怀。这深宫中的女子，谋生、谋爱，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可恨，也可怜。因为记忆的缺失，她无从确认，自己和姜黎是否见过，也是怕君心的朝令夕改。
发髻堪堪绾好，白芷笑：“想什么呢？”
白苏无从回答，看着白芷脸上清淡的笑意，被她随遇而安度日子的情态感染，心情疏朗起来。
“来，换做我帮你梳头。”白芷拉过白苏的手，拿了木梳。难得的，脸上多了几分调皮的神气，不再是昨晚那个捂住白苏口的谨慎的女子。
“姊姊……”白苏往外头瞧了瞧，低声，“怕是不妥。”
“无妨，没我的应允，他们是不敢进来的。”说话的时候，自有帝姬一贯的尊贵与高傲。
木梳穿梭发间，青丝是女子最柔软温情的表达。它与至亲之人贴近，带着几分郑重，几分亲昵。
白芷望着镜中的妹妹：“见你好似偏爱随云髻。”
白苏心中一动，像湖水在风里皱起涟漪，空气里沁出栀子花香。那是她出嫁的时节，她带了忐忑不安，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态上了花轿。原来，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
“嗯。”想起了邱奕，心里像是有太阳照着，温暖而芬芳。
在绾梨宫的日子里，姜黎会来，但是不频繁。不过是略微寒暄，相敬如宾，并不表现出多少亲近。这一点，有点像白苏和邱奕，都是端着面子，不问里子的。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苏是把姜黎的深情看在了眼里。姜黎望白芷的眼神和看岚妃是不同的。虽然，他不曾称她一声“爱妃”，不曾赐她许多金银首饰，但天要热下去，便提醒随侍的宫人，一句“天热了，注意洛妃的饮食衣着”。白苏看着，心头是有数的。她想，白芷也是会懂的。
白芷虽出身于宫闱，但南淇王一贯独/宠/步夫人，君上的一心一意让深宫争斗少了不少。白芷成长的环境是极其纯粹的，所以，保护她的方法，便是教她不起眼，少绕进那个缭乱的纷争中去。她是一株幽兰，该是生在僻静的庭院，生在空旷的山谷，生在那如水的月华之下。姜黎选择了一个不同于南淇王的方式，将爱表现得平淡而静默。而这个承接者恰是这样对什么都无欲无求的白芷，倘若是他人，未必能理解这样的表达。
就如同从前白苏邱奕琴瑟相合的传言一般，白芷也不像外头所讲的那样不受宠。于是白苏算着日子，觉得自己该是时候回去了。但在回去之前，她还得忙一个晚宴。
她原不过是绾梨宫的一名小小宫娥，晚宴之事，也并不要她来忙的。奈何姜黎惦记了她的笛音，在岚嫔面前提了一提，她就不好推却了。姜烨上林狩猎，被姜黎延请在宫廷，略住几日，明天启程，今次是为送行。这宴会的主角，是一个王爷。
原来白苏也向白芷道明了别意，白芷笑说，也要替她设宴送行才罢，如此倒是凑一块了。
白苏却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些歌舞声色的场景，不是像太后生辰上芍容宫中的热闹却规矩，而是一种艳情的手笔，它隐讳暧昧，心照不宣而又理所当然。宴会放在晚上，就存了几多献美之情。在风清月明，花影婆娑的夜晚，在笙簧缭绕之间，杯盏叮当之后，或许一个女子的命运就将改写。
正如这个夜晚，将白苏的脚生生拖住，教她留在了北纥的土地之上。
歌舞自是为夜宴助兴，舞台中央，有女子如众花捧心般地被簇拥着，而白苏非常低调地在边上吹笛。她觉得，这样的情景是贯见的，便猜想这花之心，应是这场歌舞的主角。她无意间往席上一瞥，发现席上的主角，是见过的。这种感觉和在芍容宫看见邱奕手上的扇子的感觉有点像，又不完全一样。也许是见的世面多了，震惊就少了。
那时初入宫廷，厨房做了新的汤品，请各宫主子尝尝。对吃食上心的白苏当仁不让地去领了汤，但她认路的本领不是一般得不强。这在陆府已经验证了一回，回来时她七拐八拐不知走向何处，心头埋怨这造房子的将心也忒独具了些。极目望去，亭台楼阁，河流水榭，各处不同又各处相似。她能那么快地熟悉邱家，大概是曾经在那待过一阵子，虽不记得，总归还该有个印象的。于是，白苏在铺满石子路口，拐弯，与某人撞了个满怀，且洒了那人一身的汤。
此人，恰是今日的座上客，姜烨。
白苏连声道歉，姜烨拂了拂衣上的汤汁，问她是哪个宫的。白苏知要瞒也瞒不过去，便一五一十地告诉说是绾梨宫的。
姜烨在宫中无聊了几日，碰上个冒失的婢子，心里觉得有趣，笑道：“头抬起来给本王看看。”
大概在这宫里，是女的，都要抬头被看看。
姜烨看了白苏，再看看身上的汤渍：“我当你是浣衣房的呢。”说罢，便大笑而去。
白苏当时没反映过来，过后想想，他是在笑自己想攀高枝么？不过白苏到底没把此事放心上。
这里，宴会上，姜烨没把歌姬的舞姿看进去，到是瞧见了上回那个冒失的婢子，心头不免失笑。这宫里头，宫娥千万，冒失者也不在少数，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女子抬头看他的神色。没有唯唯诺诺的惊惧，也不是娇娇艳艳的谄媚，只是犯错后谦和的歉意，显得自然得体，仿佛稀松平常。
姜烨觉得这婢子，是有一些胆色的。但观如今，她隐在歌舞之后，又显出几分与世无争。很是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