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岚传》 第十二章 免费试读
腊月二十
皇宫，朝政殿
“报！”
这声报，真的太突兀了。
分秒前朝堂之上气氛正是紧张，忠远伯和方白文一家掐的面红脖子粗，这会方歇，朝政殿里落针可闻。坐在皇位上的赵景明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
嘉平那边赵景明差了人继续查看，却发现当地民众并不像老妇所说民不聊生不敢出门，甚至有富商说祝满风经常主张济贫事项人人爱戴。
于是赵景明索性就懒得管嘉平县，而是开始着手调查钦差被杀一事。那说起这事，方白文一家老小肯定首当其冲，方白文的祖母已经年过七十，身子已经不大硬朗。但是见到这位身着诰命正装的老人，谁都不敢轻视。
这可是给先帝赵平挡过刀，救过先帝性命的人。
自从方白文死后，老人身躯越发佝偻，虽然目光依旧锐利，但已经有些油尽灯枯的姿态了，可怜七旬古稀，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声报打断了老人刚续起的精气神，老人颤巍巍的转头，一个内侍屁滚尿流的爬了进来。
“启禀陛下！”
“何事？”赵景明声音不耐：“如此慌张？”
“宫门外有人称他知晓嘉平案一事前因后果，说嘉平一案中有天大冤情！”内侍面有菜色。
“他说有就有？陛下另派的钦差亲查都未曾知晓。”忠远伯祝青山不高兴了。
随行来候审的祝满风也道：“莫不是公公你听错了。”
内侍本就急躁，又被朝臣大员质疑嘴皮子突然卡壳，赵景明觉得他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又不好明目张胆的说他祸事，只能生气的一拍龙椅：“有何证据？！若是没有证据，朕今日就治你的罪！”
内侍急得眼红：“那人手中有嘉平县丞的官印册子。还有……一份口供。”
堂上一片哗然，祝满风刚想一句“胡说八道”吐出去，猛然想起什么，脸色一白。
当老子的最是熟悉儿子，一看这脸色就知道是大事不好。祝青山面色一凝转头看向了温三思。温相闭了闭眼，不去理会，祝青山只得咬了咬牙不再看他。
内侍一路小跑去领了那人进殿，来的人一身粗布白袍，脚上一双布鞋朴素非常，已灰白的鬓边各有一道刀疤划过他脸颊，真真是险而又险。这人普普通通，平淡如水的面容，发规矩的用布带束好，书卷气很浓重看起来是一个教书匠，在百姓人家应该都已经有儿女承欢膝下了。
这人一步一步不卑不亢的走进大殿，两侧的文武百官神色各异的看着他。这人是谁？不知道。什么身份？不知道。
但祝满风一见他，就像是看见了铡刀一般害怕到瑟瑟发抖。男人走到殿中恭敬的行了大礼，声音洪亮：“草民张怀宗，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景明脸色严肃道：“听内侍来报，你说你知晓嘉平案一事因由？”
“是。”男人抬起头声音坚定如铁，他左右看看，眼神扫过祝满风时，后者明显的害怕的瑟缩了一下。
“平身吧。你可知，朕再探嘉平时，邻里坊间都传祝县丞是位好官？你今日若是无实言，可走不出这宫门。”
张怀宗直起身看着赵景明，天子第一次被一个平民直视，心有不快。但这人很快的收回目光，拱手作揖。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伪造，便让草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景明心下一跳，脸色变了变道：“你且说。”
张怀宗咧开嘴一笑，他脸颊边的刀疤随着动作显得更加狰狞。
他目光扫过文武百官，最后落在祝青山父子身上，眼神狠厉，祝满风丝毫不怀疑，若不是众目睽睽，天子脚下。张怀宗能把他拆吞入腹，生吃下肚。
“近来也该过年节了，张某今日来，便是想把此事公布天下，让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能够在地下得到安息。”
祝满风牙齿打颤，不自觉的拉了拉祝青山的袖子，小声喊道：“爹。”
祝青山握了握儿子的手以示安慰，张怀宗转向赵景明恭敬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陛下特许，让张某人从头道来。”
赵景明皱了眉，他对于一个嘉平县实在是称不上多看重。钦差是他派出去的脸面，此下他最重要的事是知道谁打了他的脸，不是在这里听人说一件钦差已经查证过的事。
御史大夫张敬一步跨出列：“恳请陛下降恩。”
他在御史台兢兢业业这些许年头，早有一些人与他交好，现下看见他一求情，御史台一列人皆下跪求恩，祝青山脸色铁青的看向张敬，后者不卑不亢道：“钦差一案与嘉平案绝对息息相关。若是嘉平安盛，怎会在不过百余里外堂堂钦差就遭人截杀。”
张敬拱手行了礼：“臣与方兄素来相投，此次他身死，臣必究察！”
赵景明揉了揉眉心，一挥手道：“罢了，朕准了。起来说话吧。”
张敬和御史台大大小小官员都起了身，张怀宗站起身来一撩袍摆，目光锐利直射祝青山。
“启正元年，五月十七，文武双试过后。祝家这位公子爷自然榜上无名，但是耐不住有个好爹。七月十九，祝满风来到了兰萍州嘉平县。”张怀宗面有悲色：“从那以后，嘉平县的女人，再也不敢随便出门，有甚者，将自己的脸划花就为保住一条命。”
议论声四起，祝满风嘴唇发白。张怀宗冷笑：“说起来草民的确也是要下地狱的人，十月一进了县丞府衙，当他的案头师爷。期间记录的条条冤案，都铭记于心。所侵占农田一寸一毫都记录在册。”
赵景明怒道：“参造冤案，抢占土地可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你可有证据。”
张怀宗看着赵景明，突然笑了：“草民以前是个规规矩矩的教书人，平日为人和善，可为什么脸上会落了这两道凶险的疤？”
不等发问，张怀宗笑出一口白牙，眼神阴毒的盯着祝满风：“因为我不听话了。我想逃离嘉平，草民一介懦夫，救不了嘉平百姓，只想带着妻女远遁他乡。”
“草民夜夜都睡不着啊。夜夜都能梦见那些被抢了妻女又被乱箭射死在大街上的男人，那些被折磨致死的女子，那些被夺了田地又被殴打致死的百姓，站在我的床边，质问我为什么要给他们的死装上一个罪名。”
他说着这些时，神色哀戚，那些如刀尖舔血，与虎谋皮的日子，似乎切骨之痛还是感同身受一般。
张怀宗说着，眼角晶莹闪现：“直到，祝满风他突然对我的女儿起了兴趣。”
“我女儿当时，不过七岁啊！”张怀宗恶狠狠的瞪向祝满风：“你是什么投的胎？有如此歹毒心肠！”
赵景明脸色铁青：“证据呢？”
张怀宗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启正元年十月二十日起至启正三年元月初七的冤案册子。每一笔册子，都有嘉平县的地方官印。是我在任职位间，偷偷盖的。草民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朝廷派人来收拾了他，我希望这些记录在册的人，都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内侍立马下来接过呈上，赵景明翻开，册子里是触目惊心的一片朱笔，嘉平县的品级官印看的让人眉目一跳。所有案件都是死了犯人，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是一笔带过，犯了何事，何人作证，连证人画押赵景明都看见了一堆一样的名字。造假冤案造的很不走心。
官印是一个府衙的心脏，是开国建制以来就有的一个象征。盖了哪个府的官印，哪个府就要对这册子里的案子全权负责，并且每个府的官印唯此一枚，各地县丞府衙，品阶职位都有官印。
赵景明怒极一拍龙椅站起来：“祝青山！”
忠远伯颤巍巍的跪下：“臣在！”
“你可真是教的好儿子！”赵景明气的脸红脖子粗：“我竟不知，我朝律法竟是这般用法。”
祝满风这会跟哑巴一样，一句话也不敢说。
张怀宗笑着：“祝伯爷。要是早知道我还活着，你还敢给你儿子擦屁股吗？”
祝青山头皮一炸，疾言厉色的指着他道：“大胆刁民，竟还敢血口喷人！”
赵景明觉得头隐隐作痛，张敬见状连忙抢上前一步：“难道嘉平之事还有后续？”
“草民逃亡之际，带走了祝满风的把柄，他当然要治我于死地。我妻儿老小皆丧命在他手底下，若不是当日偶遇贵人，我焉能存活至今。但那时受伤太重，神医不眠不休救我，三天后我才脱离危险。草民心有不甘啊，前几日故地一游，得知祝满风回了永安，现下嘉平里都是那些所谓富商说一不二，作威作福。”
张怀宗突然转身指着祝青山，一介平民布衣，此时此刻怒火滔天，狠色毕现：“有人认出我来，半夜草民的居所就来了一批黑衣人，想要杀我于灭口。”
“那你怎么活下来的？”张敬疑惑。
“救我的贵人是个江湖豪门，同情我的遭遇，若不是得他们相护，草民怕是已经无法在陛下面前道出这遮天大案！”
赵景明已经不知道作何表情了，只能看着张怀宗。
底下张怀宗突然情绪高昂起来，一字一句像是一锤一定下去，将大殿的人心砸的千疮百孔。
“那黑衣人遭恩人审讯，告知草民，他们乃是忠远伯祝青山手下的人，此次来嘉平，就是为了抹平他儿子犯下的人命官司里所有的亲属和知情人！如若不信，我可叫那黑衣人当面与你对峙。”
老书生大吼道：“两百多具尸骸啊！还未烂完，在嘉平县一处荒山飘臭百里！”
祝青山瘫软在地，龙椅上天子的怒相他已不敢看，祝满风哭的鼻涕眼泪混作一团。祝青山神思哀恸见，看见了一双金银步履。
也许.....这件事还没有到绝处。
这天的雪下的格外大，朝政殿挤了百十来号人都被寒意刺的一激灵。
也许不是雪。
张怀宗将那名黑衣人交给了刑部后，祝家自此一切尘埃落定，钦差案的结果似是不言而喻的被安在了祝青山头上，方老太太拿着拐杖就戳着祝青山的脊梁骨，但任凭这位昔日伯爷怎么辩解，也再没人会相信了。
本该开始休年假的各位大人，被迫审事，直到将一干牵扯此事的细则敲定。
处在朱雀北街一时风光的忠远伯府，一字封条上去，便无人再敢探其门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