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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食神之妙手天机全文阅读 杨兆龙卫璜小说无删减无弹窗

时间:2019-12-30 11:36:28编辑:若烟

杨兆龙卫璜是名称字叫《太极食神之妙手天机》里的主角,作者全称叫佚名,下面就请各位一起来阅读小说的精彩内容:"“太极食神”是一个系列武侠传奇长篇,小说共分三部,“妙手天机”是第二部。第二部讲述兆龙因为怨恨爷爷偏袒二叔杨云鹏,致使父亲杨云天身亡,他毅然离开杨家,化名木头,混进京城最大的酒楼会贤堂当跑堂的。凭着过人的悟性,他最终得到厨神卫璜的青睐,成为其关门弟子,并如愿以偿地进入御膳厨房。在宫中的斗宴中,兆龙凭着竹刀绝技脱颖而出,得到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的嘉奖。如此同时,随着跟武云情感进一步加深,他也逐渐靠近“秋水”组织的核心。几经探查,没想到“秋水”的“老祖宗”正藏身于内务府中……"

《太极食神之妙手天机》 第二章会贤堂 免费试读

1木头

每当天还蒙蒙亮时,“木头”便被会贤堂的菜头老秤砣叫起来,脸都顾不上洗,便上了菜市场。

在京城,会贤堂这样的大酒楼脸面大,像大宗的猪牛羊肉、火鸡鲜鱼等都会有贩子送上门去,月底再结账。但像有些时新菜蔬,还是要菜头带伙计去采办的,图的就是个鲜嫩。

木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闷葫芦一个,透着几分傻气,干活倒是挺卖劲儿。他在会贤堂后厨里,连学徒也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个打杂的。没有工钱,只为了能有个睡觉的地方,连带着每天吃三顿饱饭。

一个多月前,老秤砣看到他穿着一身破烂在巷子口转悠,那天他多喝了二两,手脚不利落,掉了钱袋子也没察觉,不成想,这孩子竟然捡了还他。老秤砣见给他赏钱也不要,愈觉得这孩子实诚,便去跟掌柜说了声,收他进后厨帮忙。

少年像个哑巴,一问三不知,看上去有些呆傻,只知道低头干活,饭吃得也多,故而便得了个外号木头。那老秤砣每天买完菜后就没事了,他不在跟前,那些人就将最脏累的活儿推给木头。

他也不推辞,埋头一个劲地干。如此,一顿下来要洗刷上千个盘子,还有堆得像小山似的碗筷。这木头别看傻里吧唧的,手脚却灵活,半个月干下来,居然没砸一个盘子一个碗,当真是个异数。

后来,他受欺负的事被老秤砣得悉,那几个伙计受了责骂,才不敢都把脏活推给木头。可他还是照样抢着干。只是,他这样卖力还是讨不了好去,只会让那些伙计觉得他缺脑筋好欺负,有的甚至还趁他不注意时暗中使绊子。

这木头脚下还真的滑溜,有几次明明被绊个趔趄,身子还是没倒,只不过,手中的盘碗却再也保不全,砸碎几个。后来,连跑堂的都看不下去,纷纷指责那些杂役,他们才收敛了些。可一天挨下来,会贤堂的后厨里还是数木头最累。

每晚上最后一桌客人走后,装着残羹剩饭的碗碟才撤下来,这些自然都要归木头来洗刷。其它伙计已经开始吃饭了,而他洗完食具后,还要去灶下烧一大锅水,留着给红白案师傅们洗脚。

等一切收拾完毕,灭了灶火,木头往往会累得身子散了架子,幸好饭菜是管够的,他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只是有几回,他吃着吃着便睡过去。

可是比起心里面的苦楚来,肉体上的折磨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对一个从小练有童子功的人来说,这苦还是能捱下来。尽管从出生那天起,他便被人称作是杨家的小少爷,却从未被娇生惯养过。

那么,杨兆龙是怎么变成“木头”的呢?

原来,二月二那天,他跟着几个镖师进了京后,便肩了包袱,兴冲冲地赶到会贤堂。那饭庄位于西城北部前海的北岸,前前后后共分为七座小院落,如今已是京师赫赫有名的八大堂之首。

兆龙一路从东边的柳浪浓荫中走来,远眺秀山如黛,近看什刹海的田田荷叶,经银锭桥,来到大饭庄门前,好家伙,果然比大德居还气派,前边邻海的二层小楼,雕梁画柱,古朴典雅,有十二扇开间大玻璃窗,可从不同角度去看“海”。

正门两侧都包着高大铁罩栅,马头墙上挂着“会贤堂饭庄”的铜牌,并有“包办满汉全席,供应应时小卖”的条幅。门楣上的牌匾是由陆闰庠题写,大门的门簪上也书有“群贤毕至”四个大字。

兆龙心道,果真在这大饭庄里面学厨艺,倒也风光得很呢!便从包袱里摸索出刘一手写的信来,正在准备进去,忽听得轰轰隆隆的马车声滚来,赶忙闪让到石墩后面去。还不等几辆马车停下,几个小伙计就抢出来招呼,帮着拉车门搀扶客人。第一辆车下来的是个贝子模样的青年,仔细一瞧,竟然认识,居然便是溥伦。

兆龙心头不由得跳得湍急,赶忙把身子往石墩子后面又缩了缩,把包袱举起来挡住半张脸,用眼的余光斜眺,果然看到随后钻出车篷的是爷爷和二叔,登时,热血直冲脑门,全身都哆嗦起来。

杨慕侠、杨云鹏在在一班达官贵人的陪同下,满面春风地跨进门去后。他这才从石墩子后面转出来,眼睛里已经闪动着泪花,心想,你们两个每天在京城吃香喝辣,我爹他却再也睁不开眼来了。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像小蛇一样噬咬着心窝,想想去年,父亲在永年老家教拳时,爷爷和二叔他们一个出入贝子府,一个混迹军营;父亲为了夺回家传的楹联跟人死拼时,爷爷和二叔却与一干皇亲国戚听戏品茶……

兆龙恨恨地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跺跺脚,转身走开了。老头子和二叔在楼上大吃大喝,他却要进去当个小学徒侍奉他们,太窝心了。

他憋着气,转到热闹的荷花市场那边,晃悠了半天,吃了两个烧饼,觉得实在无味,可是京城这么大,却又不知道该投向哪里。

后来,他路经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摆的算命摊子前,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改名为弱用的金远,他如今真的出家修道了,上次见着的时候,说会去四方云游一番,也不知道可曾回来。

兆龙跟弱用可是最投缘的,每次见他都会有所进益,如今一旦想起他,哪里还耐得住,马上起身前往白云观。只是,等他去到观里问起弱用时,被告知道士出外云游还没回来。兆龙满腔热情希望再次破灭,不禁大为沮丧。

他蹲在白云观的门旁,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心里面一片阴凉。打开包袱,里面是两本书,一本是弱用手抄的《老子》,一本是杨云天遗留下的《庄子》。

父亲死后,兆龙悲痛难耐的时候,便会拿出这本书来读上一读,倒也能暂时减轻苦痛。渐渐地,他明白了杨云天的用意,即便人身不能放任自由地,心也可以修到逍遥无羁处。

想一想看,去年他先是拒绝了老头子,脱离杨家门庭,如今又离开刘一手,来到京师会贤堂,满以为此后能够活得逍遥,谁知到头来还是受了打击。

兆龙叹了口气,把《庄子》放回去,又拿起了《老子》,翻开它,可以看到一支干菊花夹在里面,书页已吸尽了它的水分,但白瓣和绿茎的色泽依旧未失。他凑上去,嗅了嗅,嘴角泛出一丝笑意,这才去看上面书写的文字。

以前翻看的时候,只是一掠而过,并没进到心里去。这次可不一样了,阴阳虚空黑白等字眼像突然都活转了过来,从他眼眸而入,继而钻入心窍,慢慢融化了。

他便在这三月的春风里轻轻地吟读着,一口气诵了十二篇,才觉得“饱了”。心情也平静好些。兆龙慢慢站起身,伸个懒腰,看着往西边移去的太阳,心说,它才果真无私呢!

将两本书重新放进包袱里收好,朝白云观鞠了一躬,算是跟没在里面的弱用告了个别,他又快步朝什刹海的方向走去。

这一回,他又转到会贤堂的后院去,那里分为东西两个跨院,西面那个搭有戏台,此时戏还在演着,锣鼓还在敲响,二胡还在吱呀伸拉,旦角犹在唱得痴醉。

后门照样候着马车和黄包车,还有十几个小叫花子蹲在墙根,歪着脑袋,梗着脖子,听那不花钱的京戏。兆龙见他们一个个脏乎乎的模样,不觉又想起老家永年的那些小乞丐,也个个邋遢,嘿嘿,原来天下要饭的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猛听得里面掌声如雷,喊声如潮,原来是戏终了。客人们还没等出来,会贤堂的小伙计先跑出三四个,却不是来替客人叫车的,而是听了掌柜的吩咐,拿了些铜板过来打发那些小叫花子的,旨在让他们早早散开,免得延误客人上车。

兆龙见了,不免赞叹,这会贤堂倒是蛮有人情味儿的。不觉就凑过去,想跟其中的小伙计搭讪,谁知,那人把他也当成要钱的了,随手丢给他两个铜板。

兆龙一怔,正要掷还他,那人早转身去了。小叫花们既听了戏,又得了好处,便也一哄而散。兆龙随手掂量着那两个铜板,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人还没进去,倒先领赏钱了。

便走去一边,解开包袱去找那封书信,谁知,摸索了个遍,包括怀里也掏了,还是没见。兆龙的头登时大起来,莫不成是丢了?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记得中午在前门时,他明明把信掏出来,正准备进去投时,偏偏老头子和二叔来了,他一个慌神,就忘了书信在手……

想到这里,他忿忿地一跺脚,老头子真是自己的克星。在保定时,刘一手不止一次跟他说起,会贤堂如今在京城生意最好,荐头的面子要是不大的话,想进去学徒铁定不成。

兆龙越想越气,闷闷地走到墙根,一屁股坐下来,心里乱成了一锅粥。空手进去的话,只怕会碰钉子,他又不肯去低声下气求那个叫王乘武的掌柜,正是他当年带着卫璜去大德居找外公斗菜,才逼得他辞去总厨一职,离开了京城。

自然,他更不能去投奔老头子,当初离开杨家的时候,便发过誓愿,不混出人模狗样来,他是不打算进杨家门的。

难不成还得重新回保定一趟,让外公再写一封荐信来?兆龙马上又摇头否定,“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堂堂男儿,手脚好用,脑瓜好使,为啥偏要赖人帮忙呢!”拍拍胸脯,顿觉豪情万丈,眼珠子骨碌转着,寻思如何能凭一己之力进到会贤堂去学徒。

那些小叫花子拿了钱后,却并没走远,找地方买了吃食后,又三三两两地聚了来。看那模样,是要等到晚上的好戏开演。兆龙脑中灵光一闪,猛想起曾祖父杨东魁来,当年他去陈家沟学艺时,听说也扮作乞丐,被陈长兴收留,在陈家当了多年的长工,才感动了长兴公,学得绵掌功夫。

一阵热血涌上心头,兆龙啪地一拍巴掌,对呀,为啥不学曾祖父,隐姓埋名混进会贤堂呢?如果这事成了,将来他在姥爷面前可就有得吹了,在老头子和兆鹰他们面前也神气得多。话又说回来,果真拿了外公的信,王乘武也未必会收留他,就算肯收留,卫璜只怕也不会真心传他厨艺,毕竟当初他们和刘一手之间有过纷争。

这般打定了主意,兆龙便开始留心观察会贤堂出入的人员,终于,他把目标放在了菜头老秤砣身上,并趁还了他所丢的钱袋的机会,获取了他的同情,如愿走进会贤堂,虽然目前身份只是一个干杂活的,连学徒也算不上,但这毕竟是完全靠他自己的努力如愿的,兆龙心里还是蛮乐的。

只不过,这成就感很快便烟消云散。他为了做戏,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相,并赚得个“木头”的外号。只是,他绝对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在走进后厨的头一天就被人拆穿了。

那天,他被老秤砣领进后厨,交代该干什么,不该做什么,大灶和二灶不准进等等规矩,然后便被一个伙计带去洗碗刷盘子。

应该说,他干这些比谁都手脚麻利,一是从小就摸索这些器具,二是身上有童子功,腰腿功夫都过硬,因此干得挺欢实。

眼看着到了晌午,大厨二厨红案白案们都忙活开了,十来个堂倌也鱼贯出入,鸣堂叫菜。他们跟那些干杂活的小伙计身份还不一样,很受掌柜的器重,原因就是能拉来食客,哄好食客,让他们多多掏钱。

会贤堂招的这些堂倌个个面目清秀,会来事,识礼节,应酬周全,尤其是那鸣堂叫菜和口念唱帐的功夫跟唱戏的有一拼。当一个脆亮通透的嗓门在兆龙耳根旁响起时,他居然舒服的打个哆嗦,天呢,这嗓门太熟悉不过,他记得清清楚楚,唯有大德居的来宝能叫得出来。

果然,随着鸣堂声落,一张红润俊秀的娃娃脸就露出来,可不是来宝是谁,当年他年岁最少,却已经是大德居第一堂倌了。

原来,他也被会贤堂挖过来了。兆龙还记得,当年卫璜去大德居斗菜时,便极为喜欢这个长相可爱,嘴巴巧的小堂倌。只怕外公离开京城后,老卫头就去大德居挖墙角了。

他担心被来宝认出来,赶紧转过头去。不曾想,记性好却是堂倌最起码的本事,来宝更是过目不忘,只要食客来过一回,下次再见,便铁定能叫出他的名姓来,还能记住这人的口味脾性,

今天一踏进后厨,来宝就瞧见多了张生面孔,兆龙虽然转脸快,但还是被他瞧个正着。来宝先是一呆,马上凑过来,扳过兆龙的脸来,惊得张大嘴巴,“真是你……”

兆龙赶忙朝他使个眼色。来宝何等的机灵,马上把话咽下去,转口说,“新来的吧,嘿嘿,得闲咱们好好拉拉!”因为马上要去前院招呼客人,他也确实没空多说话,拍拍兆龙的肩膀,走开了。

会贤堂的后厨独独占了一个院落,大厨二厨各占有单独的厨房。面点师傅也是单独一大间。打荷的带着水台和砧板以及一些学徒帮着备料,干的活比较辛苦些。至于总厨卫璜,却是极少露脸,而兆龙则算是身份最低的杂役,连进里间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干些最脏最累的粗活。

他弯腰干活时,还要注意别挡着别人的路,尤其那些负责传菜的小伙计,每人的木托盘上一次都要撂着七八样菜肴,腰板笔挺,目不斜视,脚下快步如飞,是最恨有人挡道的。

半个时辰下来,兆龙共计挑了十二担水,搬了四筐煤球,十捆柴禾,还没等歇口气,老秤砣就扯着嗓门喊了,让他马上烧开水,准备洗刷即将要撤下来的盘子碗筷。老菜头交代完这些后,就拎着酒葫芦走了。

原本这些杂活是由几个厨房各出一名小学徒合伙来干的,如今新来了一个外人,没有荐头,跟哪位大师傅也扯不上关系,便没一个伙计肯出来帮忙。那些掌勺的乐得多个人手使唤,也都不指使他们出去,洗盘子的活儿便都压到兆龙身上。

这会贤堂总共有一百多间房子,可以同时开出八人桌的席面一百来桌。吃到半席时,便有一叠叠的盘子撤下来。兆龙烧开一大锅水后,先要用开水烫盘子上的油渍,后放入凉水大盆里洗,再用净水冲一边,方才捞出来沥干净了水备用。

没有人帮忙,也没有人在旁边指点,老秤砣只是在临走前草草咕噜了几句,幸好兆龙对于厨房里的事很通晓,大锅开水煮沸了,便一勺勺舀进大木桶里。

撤下的盘子里都有剩菜残羹,要先倒进桶里,之后用破布在盘子上抹一下,一只只地畧好。弄好二十来个便端到开水桶旁,捏着盘子边在里面烫,烫完大半边再倒下手,烫另一边。下面才正式洗刷。

这么干下来,工序繁琐,可不是件轻省的活儿。兆龙一会儿就忙得满头大汗。洗过一批盘子后,开水和凉水都得倒掉,重新加干净的。才忙活完,便听见一个厨房传来喊声,原来是盘子不够使了,让赶紧把送洗好的过去。

兆龙端了一小筐过去后,回头还没洗几个,其它厨房也纷纷要了,他急切间洗不出来,那些厨房的伙计便纷纷责骂。他长这么大,几曾受过这等气,火噌噌往上冒,便想撒手不管,可转念一想,当年曾祖父在陈家沟当哑巴,可是一当就好几年,自己这点苦算什么?

便咬着牙飞快地干起来。这回可长了聪明,洗完一批盘子后,每个厨房分几个,先应急,这样子总算解了燃眉之急。可是,锅里的开水又用完了,兆龙赶紧又往锅里添水,灶里加柴,忙得昏天黑地。

起初干这些粗活时,也没掌握窍门,时间一长觉得腰酸背痛,手臂也像坠了铅。兆龙不觉就用上太极拳那些省力的法门,总算好了些。可是盘子一畧畧地撤下来,很快就堆得像小山一样。

渐渐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干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各个厨房都歇了灶,厨子们先后去隔壁休息,喝茶。那些学徒的看到兆龙还在闷头苦干,都有些幸灾乐祸,笑他缺心眼。

末了,传菜的伙计把空盘子都撤下来,大家伙热热闹闹地开饭。兆龙的饿劲早过去了,还是不声不响地干着。有时想到杨慕侠,心里便发起了狠,“嘿嘿,我就是要老头子瞧着,他来会贤堂是吃香喝辣,他孙子却在这里受苦煎熬。”这么想着,自觉着悲壮,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有些吃完饭的伙计,闲着没事,溜过来瞧他干活,在旁边指指点点,却并不肯出手帮忙。有的还想挑他的毛病,指责洗的不干净。后来,一个胖乎乎的厨子过来把他们训了一通,还让兆龙先去吃饭,回来再洗。

兆龙记住了他的名字,一个叫肥四的山东厨师。他笑起来像个弥勒佛,憨憨的。

他胡乱扒拉了几碗饭,又回去洗盘子。快洗完后,来宝来了,啧啧道,“嘿嘿,不愧是练过太极拳的,用的是胯劲儿,省力!”

“别跟我提太极拳!”兆龙的脸耷拉下来。

“怎么了?”来宝瞪大了眼珠子,“那可是你家传的本领,响当当啊!”

“我正捉摸着怎么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才好!谁知,这东西上身后就丢不了!”兆龙说着,恨恨地捶了大腿一下。

来宝摸着头皮,疑惑道:“真是搞不懂你,多少人做梦都想学你杨家拳呢!你倒嫌上了!”帮着他将洗净的盘子搬进屋,整齐地码在架子上。之后拉他到没人的角落说悄悄话。

兆龙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来宝听罢叫起来,“信是死的,人是活的。信丢了你嘴巴可没丢,为啥不去找卫老爷说个明白?你要是脸皮薄,我去跟他说!”

“你千万别去递话!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想靠,就想靠自己!”

“今儿个真是开眼,居然还有自己找罪受的!”来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这么作践自个儿给谁看,在这后厨打杂,娘不亲舅不爱的,才没有人怜惜你呢!我告诉你,这帮学徒的尽长鬼心眼了,你压不住他们,他们就要把你踩脚底下,跺烂了还要碾几碾。瞧着吧,我过会儿定要参他们一本,干嘛这么多杂活都叫你一个人干?哼哼,欺负我来宝的朋友,就等于是欺负我!”说完,还不忘拍拍胸脯。

兆龙却没听进他后面说的话,心里也一个劲地追问自己,这么受累到底图什么?为了气老头子吗?他现在又看不到。还是因为心里内疚,才这样来折磨自己?杨云天死的时候,他跟老头子一样,也在京城享乐,只留爹一个人在永年老家应对危难。

杨云天身手重伤之后,自知大限将至,一定是眼巴巴地盼着他能快些回去。可是,他爹临死也没捞得着看他一眼啊!娘死的时候,还有他和爹在身边陪着,可是爹去的时候,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亲人没有,就那么撒手走了。

每当想到这些,兆龙都觉得心如刀绞,所以他在爹坟前用头撞地,血泪模糊……他不能原谅自己,也同样不能原谅老头子。想想看,即便他学好了厨艺,爹又能吃到他做的好菜吗?即便他将来做了御厨,爹他又能跟着分享这份荣耀吗?不能了,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兆龙长长吐了一口气,却又知道内情不便说出来,来宝自然也体会不到他的这份心情。因此他只能淡淡地一笑,“在这里吃点苦没什么,谁叫我以前光享福了呢!”

来宝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这里还有认识你的!”

“谁?”

“吕良!”

“是他!”兆龙心里咯噔一下子,想当初在大德居斗菜的时候,那个吕良表现最出色,很被刘一手看好。

来宝压低嗓门说,“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姓吕的以前就在会贤堂干过,他当年去大德居,是为了偷艺!”

兆龙听他这一说,方才明白了,为何当年卫璜跟刘一手斗菜时,指定吕良作他的帮手。这么说,要是吕良认出了自己,肯定也会犯疑忌,这小子是否也在替他外公做卧底?

这天下午,来宝果然跟老秤砣摆理去了。兆龙是老菜头招进来,欺负他等于就是掌他的嘴巴,老头子便气呼呼地去找厨子们说理,最后敲定,各个厨房每天轮流派出一个伙计帮兆龙干活。

只是,这些来帮忙的心里憋气,干起活来拖拖拉拉,还不断地暗中使绊子,下套子。这些兆龙都忍了,也不去声张,只管闷声不语地干自己的。很快,他就博得了木头的外号。

2新学徒

到会贤堂的第三天,他便碰到了吕良,两人的目光一接,兆龙赶紧移开,但吕良竟然没有什么反应,想是不记得他这么个人了。厨师看起来比前几年还傲气冷俊,不怎么爱搭理人,话也不多,却隐隐成了后厨中的总监。

听来宝说,吕良很受卫璜的器重,有传承老御厨衣钵的意思。至于卫老爷,如今算是半退隐了,在白米斜街弄了一栋大宅子安度晚年,每月只来会贤堂那么三四趟,指点一二。倒是听说,有几个他看上眼的,会经常被叫去家里喝茶。自然,吕良去的次数最多。

每年,这会贤堂也跟大德居一样,都会举行斗菜,从中脱颖而出的好苗子,掌柜王乘武会用心培养,卫璜身为总厨,也多会给予指点。

兆龙这些天干下来,也开始犯愁,像他这样的身份,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跟各位大师傅学厨艺,以求将来在斗菜中胜出,走近卫璜?

他慢慢嚼出味儿来了,自己这样做确实有点傻,进会贤堂就是为了学厨艺,要是想吃苦的话,多的是地方,偏偏来这里干什么?再说,自己的底子早打实了,即便现在负责二炉三炉的,也不怯场,定能烹制出好菜品来。呆在这里干杂活不是浪费光阴吗?

那天晚上,收拾完已经是亥时了,他如今已累得全身酸痛,往常回到住处一倒下去就能入睡,似乎只是眯了眯眼的工夫,又被老秤砣叫起来,要去赶早市买菜了。

可是今晚,他躺下去时,一时间竟然没有睡意。脑海里清清楚楚地映出一个少女的脸庞来。兆龙心里不禁颤了下,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忘却她。

武云。去年他又见到她了。

而在这之前,她的影子是一直淡淡的,相信随着时光的流逝,那面容必会被他淡忘的。可是,她的出现又唤醒了那些已现陈旧的往事。

杨云天去世后,直到烧过了三七,兆龙还是会经常去坟前看看。母亲坟上已长出茂盛的野草,父亲坟头还是插着烂糊的白纸幡,可是,他们已经在地下团圆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世上孤零零的。

杨云天的死,让他跟老头子、二叔他们之间的隔阂更加深重,甚至是连兆鹰兆虎他们,他也不怎么爱搭理,就连兆鸣,往日这个跟兆龙最要好的玩伴,也被冷落了,原因是他如今已经成了杨云鹏的义子,身上再没小沙弥禾谷的影子。

自从杨云天过世,兴许是心中有愧疚,杨慕侠和杨云鹏对兆龙说话总是泛着笑脸,但兆龙偏偏不领他们的情,多是冷着脸,声也不多吭一下。这真是奇怪,明明是杨家的长孙,他却好像游离于整个家族之外,跟一大家子闹着生分。

永年的老家随着老头子他们回来治丧,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形形***的人登门拜访。这让兆龙觉得无比心烦,尤其是看不惯杨慕侠跟那些来宾客套,觉得忒虚伪,他还在心里暗作比较,觉得老头子对外人比他爹好得多。故而兆龙几乎每天都要躲出去,自觉在父母的坟前要更温暖些。

记得那天,西北风刮得呼呼的,天地有些肃冷。初冬的太阳也像凉透的白开水,没什么热气。他站在杨家的坟茔前,手搭凉棚远眺,田野一片荒凉,远处群山的衣衫也泛了黄,少了绿。

再过几天,他便要去保定跟外公外婆一起过活了,老头子和二叔他们也要回京,想到以后来父母坟前的次数少了,兆龙心里酸不溜丢的,便蹲在那里跟“他们”说话,说着说着,常常又会被自己感动,少不得又要掉下几滴泪来。

他随身还带着几个烧饼,饿了就啃两口。这天说话多了,颇有些乏累,便把手掌揣进袖筒里,缩成一团打个盹儿。不过才合上眼皮,马上又醒了,因为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继而,一股淡淡的清香渗入鼻孔,让他的身子不觉为之一热。

抬头,便看到了她。兆龙一呆,但还是很快认出她便是当年在黑鱼庵里的那个云儿。只是现在的武云已经出落成秀美的少女。一时间,他云里雾里,眼中只有她的脸庞,连对方穿什么衣服都没注意到。

武云黑黝黝的眼睛里像含着水,微颸一吹,就泛起了晕,他从中读出了好多内容,能感受得到,真要说却又说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默默看着,不言不动。他才发觉,那股淡淡的香味正是从她身上透出来的,像幽兰,不绵烈,甚至是若有若无,却让他心魂俱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兆龙觉得手心痒痒,低头一瞧,是两枝白菊花。她把它们塞进他手里后,就转身走了。

兆龙不觉就追出一步,但她却猛地跑起来,像是害怕被他追到。他抬起手,想喊叫,嗓子眼像被什么塞住,竟发不出声来。

她跑得飞快,头也不回,两条麻花辫子在背后来回跳舞。他这才看清武云穿的是粉红色的对襟袄。路上停着一辆带蓬的马车,她跳上去,车夫一扬马鞭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马车就轰隆轰隆地沿路往北下去了。

兆龙呆呆地看着马车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了,他才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手里的白菊花。慢慢凑到鼻前,香气醉人。

这才想起来,武云怎么会来这里?哎,算起来她还是自己的对头呢,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对她恨不起来。

兆龙发现自己确实有些叛逆,有几个杨家的对手,自己偏偏却跟他们要好。像金家三公子金远——如今的弱用道人,像秋水的武云。像现在,他跟自家人淡冷,如同隔着一堵墙,偏偏觉得跟他们心相近。

好几次,他在心里面问自己,该不该恨那个武云呢?依情理而说,她是跟武恶一伙的,该恨她入骨。他爹杨云天确是在武场上遭受过武恶的暗算,但让他抽上***的却是刘一手。因为力敌刘家兄弟,杨云天最后才重伤不治,可他也废了刘一丁的胳膊。这些好像跟武云也扯不上关系。

嗯,武林中的恩怨情仇缠的像团乱麻,真是不易抖搂清楚。

瑟瑟风中,他叹了口气,跪下身,把其中一支白菊花插在杨云天坟前,又磕了几个头,方才拿着另一支花回转了。

后来,这支白菊便被夹在了弱用送给他的《老子》里,时不时地,他便会翻开书来瞧瞧,见它一点点地扁了,干了,但色泽和香气如旧。

日后,这支干菊随同那本书,一直陪着他去了保定,又来到京城。直到进了会贤堂,让他在这个夜晚又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那个人……

她也像一朵欲开未放的菊,色没艳,香气却溢了出来。他嗅着这芳香,醉了,睡了……

“木头,快起来,走啦!”一个破锣嗓子在耳根旁炸响,一下子将兆龙从美梦里拽出来。他费劲地睁开艰涩的眼皮,看到老秤砣果真已穿好衣服等着了。

天还蒙蒙亮,兆龙不住声打着哈欠出了会贤堂的院门。老秤砣背着手,抽着烟锅子,在前面嗒嗒走着。什刹海边上还少人迹,到了大街上,却处处看到小贩在忙活。

这还是兆龙第三回跟菜头出去买菜,路不熟,人又犯着困,只是像木偶般跟在屁股后面走。一进到市场,老秤砣便被几个菜贩子团团围住,个个泛着笑脸说些好听的话,盼着他先验看自己的菜。原来,会贤堂每天用菜量大,是此处市场中最大的主顾,因而老秤砣不来,那些菜贩子便不敢开秤往外放菜,总得等他挑完了以后,方才照顾别处的买卖。

老秤砣之所以博得这个外号,便在于他心里有杆秤,别看成天醉醺醺,其实骨子里透着精明,什么货品拿手里掂掂,便能报出它的斤两来,上下也差不上半钱。此外,他的眼也毒,谁要是在菜里混料,或是掺水什么的,一把就能戳穿。久而久之,全市场的贩子没有敢瞒谎他的。

大家非但秤上不敢弄虚头,还时时要陪着小心,偷偷往这会贤堂的菜头手里塞几个大钱。老秤砣呢,每次都会吆喝起来,“怎么,想贿赂老子?”

“俺哪里敢啊!菜钱一点不升,这是孝敬您老的茶水钱!”

“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您老放一百个心,在我这儿,啥事都不会出,谁叫您是响当当的老秤砣呢!”

老菜头这才露牙笑了,掂掂手里的铜板,只拿两个,其余又扔给菜贩子。这么一圈下来,菜蔬订好了,他多少也能得些油水。

看好的蔬菜,每过一次秤,老秤砣就交给贩子一块木牌子,上面记下斤两钱数,之后,贩子会叫人如数把菜送去会贤堂,然后拿牌子到账房结算。

跟来两次,兆龙也学得不少东西,老秤砣细心地教他怎么辨认菜质的好坏,包括那些产地的菜蔬最好。像韭菜,头刀的最好,买回二茬三茬的炒起来就不鲜嫩;像萝卜,数潍县和黄陂的最佳,江宁产的也堪用,其它地方出的就差了。等等等等。

一圈转下来,天光早大亮,日头也露了脸,老秤砣这才带着兆龙出了菜市场,走着走着,不按原先的道儿走,转进另一条街,“走,木头,陪我吃早点去!”

“可是,店里的活儿……”

老秤砣不耐烦地道,“少了你,人家干得照样欢!”

兆龙自然也巴不得歇歇,赶紧跟上,一老一少不多会儿便去到一家名叫豆儿乐的店铺,看那幌子都发了黄黑,便知道是家老店。

进这里就是为了喝豆汁。这东西其实是绿豆粉浆,兆龙头一回喝的时候,实在不惯它那入口的古怪酸味,可后来再喝上几次,便入了佳境,品出它的好来,感觉它跟臭豆腐一样有“出其不意”的特色。

喝豆汁须要配着辣咸菜,再加上几个炸得焦脆的“油炸鬼”,慢慢地,悠悠地喝,直到全身发热,鼻尖冒汗,整个人也就此变得“酥”了。

可是,今天兆龙还没喝得通透,外面就猛然炸开了。一个人噗啦撞开窗户,一头扎倒在地。正在吃喝的食客们吓得跳起来。便听人喊,“打起来了!”

兆龙凑到窗口一瞧,好家伙,二十来个泼皮正将人围得铁桶一般,聚在街心厮打,他们手里有的拎着板凳,有的拎着砖头,嘴里斥骂叫喊,层层压上。砰砰,几个人从圈里飞出去,撞翻了路旁的摊子。

紧跟着,又有几个像陀螺一样旋出来,跌地上哎呦惨叫着爬不起来。兆龙不禁一怔,这像是内家拳的发劲功夫。眨眼间,那“铁桶”就裂开缺口,待圈里的人蹦出来时,兆龙险些叫出了声,居然是兆鹰和兆鸣两个。他们出手即快又狠,泼皮只要挨着了,就会被打飞。

那伙泼皮想是素日里没少干欺行霸市的恶事,今日碰到硬茬子,遭了打,围观的人却一个劲地喊好。眼见两人飞快地打了一圈子,不过片刻,那些泼皮便稀里哗啦地尽数倒下去。干完这事后,兆鹰很潇洒地抖落抖落巴掌,像是刚才打那些泼皮污了他的手。

围观的百姓便哗哗地鼓掌,还有几个大声喊好的。兆鹰英武的脸上便显出了一片红,长眉上扬,双手抱拳朝着四周拱了一圈,算是谢礼。他这么做后,兆鸣才学着也抱抱拳,却举得比兆鹰低,脸上还紧绷着,不作表情。

之后,两人便扬长而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兆龙几多感慨。耳听旁边的食客夸说杨家的少爷功夫就是了得,这伙杂碎今天碰上他们,倒了血霉!还有的夸道,他俩个现在都如此了得,将来一准又是杨无敌。

兆龙收回目光,看看自己的双手,原先细***滑,如今每天洗碗干杂活,都有些老糙了。不禁摇头苦笑,心说,从今往后,他们耍的是抖威风的刀,我用的是切菜的刀。转念一想,这条路不是自己选的吗,没什么后悔,兆鹰将来去执掌杨家的门户极好,老头子传给二叔,二叔再传他儿子,顺理成章。

这么想着,胸脯不由得挺了,嘿嘿,就算是耍菜刀,也要做这一行的状元。正自打气,老秤砣打了下他的后脑勺,“怎么,看到人打架心也痒痒了?”

兆龙笑着摇摇头,跟着他慢慢走出“豆儿乐”。他突然意识到,老秤砣抽烟锅子的模样和走路的姿势很像杨慕侠,是不是人上了年纪,都像一个模子刻的?

“你小子再熬一熬吧,”老秤砣说,“我年纪大,腿脚不利落,抽空子跟掌柜说一说,叫你专门跟着我,当个小菜头!往后咱爷俩就活得滋润了!”

兆龙犹豫了下,“我还是想学做菜!”

老秤砣一皱眉,随即又嘿嘿笑了,“这也好,总算是一门手艺。走到那里都有饭吃!”

这便没了下文,他既然不愿再提去替兆龙说情,兆龙也不好追问。两人一路无话,待进到会贤堂后院时,日头也老高了,那些学徒们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备料。

其中一个一溜小跑过来,“秤砣大爷,你们怎么才回来,刚才卫老爷来过了!”

卫璜来了后厨,这倒是新鲜事,老秤砣赶忙道,“卫老爷有什么交代的?”

“让您去他屋说话呢!”伙计又一指兆龙,“还有他!”

老秤砣听说卫璜还要见兆龙,打个愣神,把烟袋锅子从嘴里抽出来,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走!”

他们一转去有戏台的西院,老秤砣就瞪着兆龙问,“你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他知道,卫璜等闲是不会招他这个菜头问话的,问题定是出在这兆龙身上。

“我,我就是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儿……”

老秤砣目露凶光,狠狠地道,“你要是瞒谎老子,小心我扒了你的皮!”气呼呼地走进西跨院。

卫璜在这里有一大间房,供他歇卧喝茶之用。门未关,里面传来谈笑声,除了卫璜外,还有两位客人。老秤砣倒还没什么,兆龙听清客人的口音,脸色大变,杨慕侠和刘一手都到了。当下站在门口犹豫,捉摸着到底该不该进去。

老秤砣一进去,便冲着卫璜躬了躬身,“卫老爷子,您叫我?”

“老菜头,我先给你介绍贵客!”卫璜保养的很好,虽然有了银发,脸容却红润放光,“这位是杨氏太极拳掌门杨慕侠,大名鼎鼎的杨无敌啊!这一位呢,你早先也肯定听说过,大德居的老总厨刘一手,爆炒手艺京师数第一!”

几个人便都客客气气地行过礼,老秤砣见来人这么大来头,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听卫璜道,“听说你新收了个跟班的,他人呢!”

老秤砣心里咯噔一下子,暗道,“问题果然出在这小子身上!”冲着门外吼了,“木头,进来!”

卫璜一听这名姓,乐了,“木头这名字有味儿,一听就知道跟杨家有瓜葛!”

刘一手瞧见进来的果然是兆龙,惊喜地站起来,上前一把拉住,“你说你这孩子,进会贤堂怎么还改名字了?我给你的信呢,昨不早拿出来给卫老爷看?”

“我,我给弄丢了!”

“嘿,你看这冒失劲儿!”刘一手随手拍拍外孙后脑勺,“赶紧拜见卫老爷子,人家可是厨界的泰山北斗,你能不能在后厨这一亩三分地混出个样子来,就要看他愿不愿意收你了!”

兆龙赶紧拜见卫璜,老御厨拈着山羊胡子细细打量着,嘿嘿笑道,“你外公昨天来见我,说是你早来了会贤堂,我还不信。亏你爷爷今天来提醒我,说你小子可能换了名字,这才把你给捞出来,看来,还是你爷爷了解你啊!”

兆龙当着外人的面儿,不想叫人看到他们祖孙有怨隙,勉强朝杨慕侠行礼,“爷爷,你也来了!”

杨慕侠淡淡地道,“你都失踪这些天了,我哪里还能坐得住?”

那老秤砣在一旁弄明白“木头”的真实身份,吓了一跳。好家伙,这小子的来头够大的,他跟刘一手这层关系还好说,倒是杨无敌的长孙这一层可了不得,怎么说,这也是位少爷身份,咋就放着家传武功不学,偏偏要做厨师,干这伺候人的活儿?如今瞧见祖孙二人的模样,便明白老醋里面掺胆汁,有些酸苦不爽之事。

卫璜见祖孙之间客套中透着生分,正色道,“我说孩子,你隐姓埋名来这会贤堂,是为了好玩呢,还是为了别的?我怎么从头到脚看着你,都不像是来学厨子的?”

兆龙听他这么说,急了,“老爷子,我真真的是想来学厨艺的,敢对天发誓!”

“发誓?”杨慕侠脸一板,“小孩子家就是胡闹,这誓言哪是你想发就发的?”

卫璜早看出老掌门心里的不受用,赶忙转开话题,“老先生,您这孙子几岁起开始习武的?”

“五岁吧!”

“着啊,童子功!”卫璜叫起来,“我看他就该一门心思地去学武!”

刘一手见老御厨要把兆龙往练武那边推,有些急了。换做以前,他自然也赞成孩子继承家传武学,自打女婿比武出事后,他心里也便厌恶起打打杀杀来了,赶忙插嘴问,“兆龙,你几岁开始下厨的?”

“六岁!”

刘一手朝卫璜一摊手,“看到没,从小就是块下厨的好材料!”

卫璜看看刘一手,又瞧瞧杨慕侠,两张老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不禁乐了,“嘿嘿,有些意思!”一指兆龙,“还是你来说,给我个瓷实点的由头!”

兆龙咽口唾沫,大声道,“我从小跟我爹学武,跟我娘学厨艺。起先两样都喜欢,现今娘和爹都过了世,我才捉摸过味儿来。练武有杀气,烹饪讲调和,日后我就想吃一碗太太平平的饭,不爱打打杀杀了!”

听了这话,杨慕侠脸色愈发得难看。卫璜却是眼珠子发亮,“这么说,你是认定这条路了?”

“对,我以后不想再碰砍人的刀,只想使唤切菜的刀!”

“好!冲你这句话,会贤堂收下你了!”

刘一手大喜,啪地拍下大腿,正要说话,转头瞧到杨慕侠脸色怅然,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兆龙这才看向老头子,淡然道,“爷爷,望您能成全我!”

杨慕侠早知道孙子叛逆,自从云天死后,更是喜欢跟自己对着干,铁下了心肠怎么拽也拽不回来。可是,他要是跟刘一手呆在保定学厨,眼不见心不烦,倒也能容忍,偏偏现在跑到京城根下当厨子,这不是臊自己吗?太极杨家出了这么快材料,叫他以后如何还能在武林同道面前抬得起头?

一股怨气涌上心头,杨慕侠不觉有些头晕,强压着火气,“你果真想干这行?”

“绝不后悔!”兆龙说得口齿很硬。

杨慕侠点点头,“好,那你以后别姓杨!”

兆龙脸色一变,马上又还口说:“我早改了名,叫木头,免得给老杨家抹黑!”

卫璜见他爷孙的话越说越绝,吃了一惊,赶忙和稀泥,“这是做什么,杨大侠您要是不乐意,我怎么着也不敢收这孩子进门啊!”

刘一手暗地里一捅兆龙,“你个犟头,就不能跟你爷爷好好说话。忘了以柔克刚了。”

兆龙咬着嘴唇想了想,突然双膝一软,噗通跪下,倒把卫璜和刘一手吓了一跳,“爷爷,我日后隐姓埋名,绝不会丢咱杨家祖宗的脸,请您好赖成全我!”

杨慕侠还是坐着不动,心想说不丢时,杨家几代人的脸面早给你丢尽了。刘一手凑过来,“我说亲家翁,这孩子既然是铁了心,你再扭弄他也没用,索性应了他吧!”

杨慕侠叹了口气,“我不应又能怎样,他人都在会贤堂这边了!”

刘一手嘿嘿一笑,“再怎么说,他也是孙子,这血肉亲情到哪里也断不了的。你们太极拳不是讲究那个什么不丢不顶,我看啊,你得耍耍这一招,管用!”

“也罢,也只能由得他去了!”

兆龙见杨慕侠松了口,大喜,正要起身,又被刘一手一把按住,“傻小子,别忙起来,还不赶紧给你师傅敬茶!”

“慢着!”卫璜抬手阻拦,“不瞒二位,我也老朽了,如今算是半隐半就,胡乱混日子。承蒙王大掌柜不弃,还拉我在会贤堂做总厨,其实就是挂个名儿,轻易也难下回灶,更别说还带徒弟了。不过,既然咱们家的孩子,话又当别说,你两位的面子可是比天大,我要是驳了,岂不是跟天翻脸啊?”

刘一手起先听他有推却之意,不免焦急,待他话锋一转,又有盼头,方才松了口气。卫璜继续说,“如今在会贤堂挑大梁的,尽是从我手里**出来的,我交代下去,他们定会善待这孩子。你们说怎么样啊?”

刘一手察言观色,知道卫璜不是在敷衍,他这把年岁了,确实不适合再带徒弟,更何况也不怎么下厨。便道:“成,就按你说的办!”

卫璜哈哈一笑,“两位信得过我卫璜,那最好了!”朝老秤砣点下头,“你去后面把吕良叫来!”

老秤砣应一声退下,还没出门,卫璜又喊住了他,叮嘱此间的事不得外传,那起那灭。杨慕侠知道他是替杨家声望着想,心下感激,不觉又转头看向孙儿,见他衣着破旧,脸色有些灰黄,知道这段时间孩子颇吃了些苦,不禁暗自叹息。

刘一手听卫璜的意思,要把兆龙托付给吕良,心中登时泛起波澜。这个名字,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在大德居斗菜时,表现极为抢眼,刘一手当时十分看好他,还萌生了传其衣钵的念头。只是没想到,人家原本便是卫老头的高足。

当年的事虽说早过去了,可乍听到吕良这个名字,还是觉得全身不自在,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没错,卫璜当年去大德居有苦衷,有内幕,他们之间经过一番深谈之后,彼此间也化消了误会,不然的话,刘一手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可吕良不同,那人不同,那事也不同……

不多会儿,脚步轻响,吕良白套袖也没摘,便走进来,冲着卫璜恭恭敬敬地行礼,“师傅,你唤我?”

“叫你来见见客!”

吕良这才转身瞧向那两个客人,待看清左手边坐的竟然是刘一手,不禁一呆,赶紧行礼,“刘师傅,您老人家一向安好!”

“总算还没死!”刘一手清清嗓子,想到外孙日后还要在他手下过活,不便把话说重了,又道,“听说你升任会贤堂的后厨总监了,真是大出息了!”

卫璜也怕刘一手把话扯重了,赶紧说,“这位是太极门的杨慕侠老先生。”

“早就听说过老先生大名。在大德居时,吕良还有幸见过杨家的大先生杨云天。”

卫璜眉毛一挑,指着兆龙道,“这么说,你也早看出他是谁了?”

“是!”吕良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可真沉得住气!”卫璜哼了声,他知道吕良素有心计,甚至有时自己都猜不出他心里藏着什么药,可毕竟在众多徒弟中,他最出色,也向来对自己恭敬,挑不出什么过失来,所以才委以重任。

可是杨兆龙在后院呆了这么多天,他却一直装聋作哑,到底有何用心?老御厨眼珠一转,笑着兆龙点点头,“好,兆龙,你先随着吕师傅下去忙活吧,我跟你爷爷外公还要多唠会儿,中午我留他们吃饭,你下去给准备六样菜,清淡些,二荤四素,让我瞧瞧这些年老刘是怎生**的你!”

兆龙见卫璜上来就给自己这么一个表现机会,大喜过望,这么一来,他总算可以在后厨展露下手艺了,让那些学徒的也好好惊惊,啥叫深藏不露。

还有一样,他可以趁机孝敬孝敬外公,也让爷爷好好咂摸咂摸滋味,他兆龙不学太极拳,一样能凭着厨艺在人世上混得响当当。

3献艺

随着吕良走出西跨院后,兆龙跟上一小步,说:“吕师傅,当年在大德居斗菜的时候,您那刀工可真帅,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那么好的刀工……”

吕良却不耐烦听这些,一抬手,打断他的话头,“别说以往的事。在我这里,没什么过去,只说眼眉前的事儿!”目光变得凌厉,紧盯着兆龙,“你真心想学厨吗?”

“那当然,我……”

“这话光嘴巴上说没用。”吕良冷笑道,“像你这样的少爷,能吃得下那苦才怪。后厨可不是你随便玩闹的地方,是留给那些能安安分分学手艺的,靠它一辈子吃饭的人!”

兆龙咬咬嘴唇,“吕师傅,我是真心想学厨艺的。”

“是啊,你的荐头面子大,一个刘一手就能压住我,何况还搬来你爷爷这座山头。可臭话说前头,卫老爷子虽然是把你交给了我来带,我可是没答应要收你为徒!”

兆龙听了这番话,气血翻涌,“我没想着要什么靠山。真那样,这些天我就不会在后面埋头干苦活了。”

吕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大步跨进后厨所在的院落,丢下一句话,“这年纪就会演戏,后生可畏!”

兆龙被呛得停下步子,恨不得还他一句,“我比不上当年你在大德居演的好戏!”可想到日后还要在他手下学艺,顶撞也讨不到好,只得硬生生地把话憋回去。

吕良一走进头灶,几个徒弟就围过来,帮他戴上帽子,系上围裙,再过一个时辰外面就能上客了,他们须要开始备料。

兆龙随着他走进灶堂后,停也没停,径直穿过三灶二灶,一直来到最里间。那些学徒的瞧见平日里干杂活的“木头”居然堂而皇之地进了灶堂,都傻了眼,要不是他跟在吕良后头,早就出声责骂了。

头灶跟外头又不同,宽敞明净,案台擦得不染纤尘,各式刀具一排溜放好,架子上摆满了各种时新食材。靠墙角的地方还安放着一具茶几和一把红木椅,吕良穿戴好后,屁股往后一坐,便有徒弟奉上刚泡好的茶水。

那些徒弟光忙着照顾吕良,起先没看到兆龙进来,这时发现他站在门口,都感到意外,纷纷嚷道,“喂,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出去!”

“我是跟吕师傅进来做学徒的。”兆龙眼光往吕良那边一瞥,示意不信的话去问他。

“你说什么胡话,吕师傅可是会贤堂的头灶,你算哪根葱啊,就敢说跟他学艺?”

吕良慢条斯理地喝过一口茶后,放下茶碗,方才开口,“这头灶也不是多金贵的地方,他倒是可以进来。”

那几个徒弟听这话头,敢情这事是真的,都有些急了,其中一个忿忿地说,“就算是学徒,也不能马上跟您呢,这不是乱了规矩吗?”须知道,他们这几个徒弟为了能够进头灶,在外头可是没少吃苦,谁不是从杂役学徒一级级地做起,慢慢熬到今天这一步的?哪里蹦出来这么个小子,前两天还院外面洗盘子,今天就冷不丁钻进头灶来了?

“好了,这后厨卫老爷子说了算,他老人家交代下来的话,谁敢不尊?你们几个就省省心吧!”吕良从椅子上站起,径直走到架子前,拣看上面的各式食材,自从进到这灶间后,他就没再看兆龙一眼。

其它人听师傅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话,不过,他们也瞧出来了,吕良对这小子也没什么好感,有意冷着他,大家伙心里便有数了,各忙各的,偏偏什么也不让兆龙做,反而嫌他站在那里碍手碍脚。

兆龙还从来没这么尴尬过,就连想帮着往灶膛里塞把柴火,都会被人推开,大家都正眼不瞧他,便当他是空气。无奈,他只得缩在角落里,免得惹人嫌。

前些天在外院的时候,谁都把杂活往他身上推,每天都累得半死,现在正好翻过来了,被当成了废物。原来,什么事也插不上手的滋味更难受。

眼看着要晌午了,有客人已经点菜了,各个灶都叮叮当当响成一片,菜刀剁着菜板,铲子碰着锅沿,烧开的高汤也汩汩发出欢叫。

想到自己还有六样菜要烧,兆龙鼓起勇气走到吕良身后,“吕师傅,卫老爷今儿中午要我烧六样菜待客,您看,我用哪边的台子才好?”

吕良正背着手监督徒弟们切菜剁肉,听兆龙这话,眉头皱了皱,没言语。那几个徒弟听着可不乐意了,“听到没有,这还没学徒呢,就想蹦出来烧菜了。我说小子,你到底是来学徒的,还是来当大师傅的?”

“我们中午要待客,哪有空闲台案让给你?”

“再说了,这些料都是有数的,也没多余的匀给你!你想显摆,自己想办法弄去!”

他们七嘴八舌地嘲弄着,简直把兆龙看成一只才出窝的小老鼠,戏弄不过瘾,还要上去踩几脚。偏偏吕良对此视若无睹。兆龙急了,自己好容易摊上这么个机会,可以在卫璜和爷爷、外公跟前好好露两手,谁知,却连上台的机会也捞不着。

他咬着嘴唇,瞪着吕良那副毫无表情的脸,知道再耗下去也终归无用,恨恨地跺跺脚,转身走出去。身后马上传来了哄笑声,无非是讥讽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兆龙一口气跨出后厨,在院子里长长吐了几口气,刚才在里面他压抑的厉害,险些透不过气来。怎么办,总不能没上台就自己掉下来。说不定这也是卫老爷子在考验自己的耐性呢!

他皱眉想了想,拔腿去找老秤砣了。这老菜头此时多半躲在屋里喝酒,兆龙进去果然找个正着,他正就着一个新卤出来的鸡爪子在喝北京二锅头,瞧见兆龙进来,咧嘴一笑,“臭小子,真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么大的来头!原来还是少爷命!”

兆龙上前一把按住他的酒盅,“秤砣爷,你今天可得帮我一次!”

“哎呦,你背后有那么大的靠山,卫老爷又让你跟着吕良,这日后还不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嘿,别提了。人家不待见我!”当下便把吕良如何冷淡,自己如何遭排挤,在头灶间靠边站的情况如实说了。

老秤砣慢慢嚼着鸡爪子,点着头,“没错,吕良的厨艺是没得挑,就是有一点,忒傲,眼珠子都长在头顶上了。连王大掌柜都得让他三分,何况是你这新进门的!”

“我可是从没想着跟他对着干!”兆龙急声说,“这不是卫老爷安排下来了吗,让我中午给他烧六个菜待客……”

老秤砣听他说完,把半个鸡爪子往桌上一扔,“没事,有我在呢,包管你要什么有什么!”

“可是,我还要找出台案啊!”

“这也难不倒咱,跟我来吧!”老秤砣晃着脑袋,带着兆龙径直走去后院的西厢房里,那边紧靠着后厨,却不管着烧菜,只是由一名师傅带着两个小力笨(小学徒)在里面做卤味的。会贤堂的酱肘子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跟天福号有一拼,故而常有客人叫外卖。

那些酱肉、肘花、香肠、大肚、香肚、熏鸡、酱鸭、驴肉丝、牛肉干等切成不同形状,分别装进小托盘里,再用一个大食盒盛了,俗称盒子菜。每天从会贤堂送出的盒子菜少说也得有四五十份。

兆龙跟进去一瞧,那个大师傅却认得,正是曾经帮他说过话的那个山东厨师肥四,他四十多岁,肥头大耳,鼻子上还长着一颗黑痣,咧嘴笑的时候,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儿。

老秤砣素日里跟他也最要好,没少吃他的卤味,如今把事儿一说,肥四一拍胸脯,说没问题,却好奇地打量着兆龙,“真没想到啊,这小哥还会烧菜!”

“四师傅,您这里能烹调吗?”兆龙见屋子里挂满了风干肠、腊肉,大锅里咕噜咕噜地着老汤,大盆大盆的卤味摆满了案板。这地方哪里能够烧菜?

“你是不是以为俺肥四只会酱烧肉啊!”胖子拍拍兆龙脑门,转身引他进到里面小间,门帘撩开,便看到了灶台案板,虽然比不上后厨那么大的规模,却是五脏俱全。

原来,肥四除了卤一手好酱肉外,还有一手绝活,便是做一手好汤面,主要是福山抻面、胶东打卤面、三鲜馄饨。别看这些属于小吃类,但要做好那口汤,调好那面的劲道也不容易。

来会贤堂的客人在吃完大菜之后,多会点上份面条或馄饨的,就图那口汤的特殊鲜味,那可是在别处喝不到的鲜美,属于肥四的独家手艺。这点就连吕良也做不出来。

打卤面需要在面条放“浇头”,这东西做起来跟烧菜一样不能马虎,同样讲究刀工、火候、调味。因而肥四的台子和刀具、锅灶一点不比后厨那些逊色。他得意地亮亮这些,问:“怎么样,使唤这些不屈你吧?”

兆龙高兴地直搓手,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老秤砣明白,既然卫璜主动叫兆龙烧菜,这说明这小子肯定是有两下,便道:“木头,你看你都想要些什么料,我给拿去!”

兆龙想了想,“我只想烧几样家常菜!”当下说了菜单,老秤砣一听,都是些最常见的食材,没什么难为,便带着那两个小伙计去搬弄了,不多时,把所需要的食材调料都取了来。

这时,兆龙早借了一副围裙系上,洗干净了手,取了几把刀用大拇指擦擦刃锋,光看这架势,肥四就不住点头。这少年举手投足,蛮像个大厨,不含糊。

他第一道菜是京酱肉丝,是从刘一手那里学来的酱爆招牌菜,挑了一块上好的里脊肉放在菜板上,兆龙左手轻轻贴住肉块,右手横刀斜斜地削了一下,薄如蝉翼的肉片就片下来了。

老秤砣见他出刀这样的顺溜,咦了声,肥四却不住地点头。所谓横切牛羊斜切猪,便是说前者要横着纤维纹路切,后者要顺着纤维纹路稍稍斜切,这样才会让肉丝更滑溜。

兆龙从抓住菜刀那一刻起,便像换了个人,两眼炯炯放光,充满自信,跟着又是唰唰几刀,眨眼工夫就把一块肉尽数削成了片,却又叠合在一起,却是用了直刀法中的“推切”,下刀垂直,刀口不偏不斜,力道正好切断肉片,却又不深入菜墩,免得弄出木屑来,混入肉丝里影响口味。

他的肩不动,肘不动,只是腕在微微地动,左手抹着那叠肉片往前徐徐推去,右手的刀锋飞快地切落,菜板发出细微的叮叮之声,肉片像活了过来,往前不住地蠕动着。

老秤砣和两个小伙计看傻了眼,大气也忘了喘,只待他切完了,才长长吐了气。锅里已经烧开了水,兆龙舀了半瓢倒入碗里,跟着把那团肉投进去,登时,肉丝散开了,像粉红的菊花般绽放,白色的肉汁渗出来,将热水染厚了。

他赶紧把水滗出来,肉丝经过热水一焯,腥味就去掉了,还滤去了菜板上的木屑。紧跟着抽出几根大葱,只要葱白,放在另一块菜墩上,另取一把切菜的快刀,先是切成一指长短的段儿,之后从中破开,再用直切法,嚓嚓嚓嚓地切成细丝。

肥四马上递过一个盘子里,兆龙则将葱丝均匀地铺在上面。之后往炒锅里放了油,小伙计拉动风箱烧灶,待油烧热了后,便将肉丝投进去,因为丝切得细,稍稍一过油即可,免得老了吃起来发“柴”。

肉丝里捞出来后,火烧得锅滋啦响,便趁热将六必居特产的黄酱爆炒,之后加糖、酱油、香油飞快地炒出醇香味儿。兆龙早拿起碗里的肉丝投进去,发出嗤啦一声炸响,他左手啪啪地掂着炒瓢,右手的勺子在里面划拉着。

爆炒了几下,待酱与肉丝搅合匀了,马上拎出灶来,将肉丝倒进盘子里,均匀地摊在葱丝上。经过爆炒的酱肉丝发出吱吱声响,肉汁迅速地下浸到了葱丝里去。肥四不禁叫出好来。老秤砣一抹嘴巴,“好家伙,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兆龙把炒瓢放回去,将盘子递给一个伙计说,“赶紧给卫老爷端去,这菜要趁热吃!”

还没等那学徒的动弹,早见一个人蹦进来,“嘿嘿,这事就交给我吧!”

兆龙一瞧,却是来宝来了,大喜,叫道:“你来送真是最好不过了!”

来宝早从伙计手里接过菜肴,学京戏角色亮了个相,鸣堂报菜,“京酱肉丝来喽,这菜酱香浓郁,咸甜适中,客官您就着北京老白干喝上二两,飘飘然,施施然,胜似活神仙呐!”嘴里发出“锵锵锵锵”的鸣锣声,一溜小跑端出去了。

老秤砣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这小子的嘴皮真是要得!”

肥四现在已对兆龙刮目相看,甘愿做他的帮手,赶忙问:“下道菜你准备做什么?”

“八宝豆腐!”

肥四吃了一惊,“这不是一道宫廷菜吗,你怎么会做?”

来宝端着京酱肉丝一出门,便被几个学徒堵住,他们好奇地看着那菜肴,有的凑上去闻闻,有的查看它色泽,“来宝,这真是那木头做的?”

“当然喽!”来宝没让他们多看,快步送去卫老爷子的屋里。那里面的方桌上早摆好了碗筷,几色小菜,卫璜居中而坐,杨慕侠和刘一手分列左右。

来宝左手背着腰后,右手轻轻将菜放到桌上,退后一步,轻声道:“头道菜——京酱肉丝,请慢用!”快步退出去。

卫璜飞快地扫了一眼,笑着对刘一手道:“上去就亮出你的酱爆手艺,这孩子有心!”拿起筷子,招呼二人,“来来,趁热尝尝口感如何!”

刘一手也不客气,先用筷子把底下的葱丝翻上来,跟肉丝搅拌了几下,这才夹起一撮来,送入口中咀嚼。杨慕侠此时一肚子苦水,哪里有心思去尝,兆龙走了后,他便要告辞而去,却被卫璜和刘一手苦苦留住。现在菜上来,禁不得两人劝,只得夹了一筷子,虽没有心情吃用,却也觉得滑口。

再看刘一手,嚼了几下咽进去后,轻轻摇头,“肉丝入味不够,想是时间紧,没有把切好的肉丝放进盐料香油里浸一下。”

“刀工还有些欠缺。”卫璜挑出几根连着的肉丝,晃了晃,“刀下去力道不匀,有的没吃透,连刀了。”

刘一手又夹了第二筷子品尝,“酱爆的时候,那灶火不够旺,酱香味儿没有完全透出来。再说,酱也不行。”

卫璜笑道:“六必居的黄酱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了,不过,比起你特制的鲜酱来还是差了些。你也别藏私了,趁早把那酿酱的法门传给外孙吧!”

杨慕侠心想,“你们可真会挑刺。”便道,“新换了地方,啥都不熟,料也未见能备得齐,能炒出这样的菜品来,已经很难为他了!”

“嘿嘿,不是这话!”刘一手晃着脑袋说,“往大处说,民以食为天;往小处说,厨子左右着食客的肠胃,那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的。”

卫璜也道:“连老子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后厨没小事啊!”

杨慕侠自觉在厨艺方面是外行,不便多话,也就不再插口。卫璜却转身端来一个青花瓷坛,上面盖着黄缎,笑道:“两位今天有口福了,猜猜这是什么酒,什么来头?”

刘一手摸摸坛子口,“好像是皇家流出来的。”

“这是莲花白,乃慈禧老佛爷赏给我老卫的,只剩下一坛。”卫璜说着揭了黄缎,开了口,一股浓郁的酒香登时冒出来。“那瀛台的湖里种着荷花万柄,夏天一到,满眼尽绿,老佛爷每每让公公们去采花蕊,加上药料,酿成美酒,除了自用,还常常赏赐臣下。”

这酒果然清醇无匹,刘一手和杨慕侠也都是好酒的,一品之下无不赞赏。他们便就着桌上的菜肴,慢斟慢饮,等着新菜上来。不多会儿,来宝又端着一个大汤碗进来,东西放上桌后,揭开盖子,见是一道色泽艳丽的豆腐羹。“二道菜,八宝豆腐羹!”

这菜是将虾仁、鸡肉、火腿、香蕈、蘑菇、莼菜、松子、香葱等配料切成细丁,与特制的嫩豆腐片一起放入鸡汤里烹制而成,色艳汤鲜,入口滑嫩,异香扑鼻。

刘一手笑道:“这菜品自从张东琯为康熙爷烹制出来后,向来只在宫廷流传,民间是极难吃得到。兆龙这是借这道菜向卫老爷子您这位老御厨致敬呢!”

卫璜哈哈笑道,为之开怀,“既然不在民间流传,刘一手又是从那里学会,传给兆龙的?”

“我老刘当年在大德居,跟几位贝子贝勒多有走动,蒙他们说了配方,又在这基础上作了改进,便弄成了这八宝豆腐。来,咱们尝尝!”

三人拿起羹匙,舀了一下送入口中,豆腐入口即化,伴随着鲜美的汤汁慢慢滑入肠胃,觉得异常舒服。卫璜不禁赞叹,“这道菜倒是做的从容了。”

刘一手微微一笑,暗道,此羹主要在配料好和掌握火候上,兆龙经过头道菜的磨练后,现在开始发挥稳定,自然会有所进益。

三人品着莲花白,尝着菜,不觉有些微醺,便在这时,第三道菜上来了。却是一道“太极香芋泥”。雪白的芋泥上面用红枣片、冬瓜糖、瓜子仁围成太极图案,色香俱全,很能勾出人肚子里的馋虫来。

刘一手和卫璜一瞧这菜样,便一齐转向杨慕侠,“这道菜,算是兆龙特别孝敬他爷爷的!杨兄,你请动第一筷子吧!”

杨慕侠一见这菜后,便明白了兆龙的用心,不觉心中一热,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果然香甜爽口。原来这是选福建特产的槟榔芋煮熟,弄成泥糊糊,又加入白糖猪油搅拌均匀,再置于旺火上蒸熟,配上图案而成的。

“这孩子……总算心里还有我!”老头子吃着这香甜的芋泥,心里面还是泛起了一丝丝地凄凉,可惜啊,一块练武的好苗子,今后却要围着灶台转了。

这么想着,杨慕侠实在是坐不下去了,谎称有事不能再耽搁。卫璜和刘一手知道他心里不乐,就算有再好的美味吃起来也不受用,只得送他出了门。

他们回转时,第四道菜已经上了桌,却是荠菜炒年糕,绿黄搭配,油光水滑,口感和品相都不坏。卫璜连连点头,“这孩子还真是花了心思,每样菜都照顾咱们几个老人的牙口和肠胃。”

兆龙此时心情却很是复杂,沮丧大于兴奋,原来自己平日的那些厨艺尽是些小花招,糊弄外行还成,却难以入大厨的法眼。

从卫璜屋里出来,没精打采地溜达,全身像散了架子,一走进肥四的烧肉房,老秤砣和来宝先抢出来,都兴奋地问,“怎么样,卫老爷夸你了吧?”

兆龙摇摇头,“甭提了,我烧的那些菜简直就是臭狗屎。”

两人大惊,“啊,这什么话?”

又见肥四笑眯眯地捧了一大海碗打卤面出来,“孩子,你忙活了半天,定是饿了,来,吃碗面吧!”

兆龙适才在卫璜屋里时,便被他们三人吃面的馋像吸引,现在接过来闻闻看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是待喝了一口汤后,登时觉得全身一酥,竟然打了颤儿。天呢,这汤真是太鲜美了。

他贪婪地又喝了两口,才开始吃面,这一吃不要紧,竟然险些掉泪,母亲刘氏当年煮给他吃的面条,也像这个味儿。劲道、面香都好,只是不及肥四的汤鲜美。

怪不得大家都这么赞这面条呢,兆龙吃了一半时,浑身便来了劲,血液也流动得快了。待将最后一口汤喝光后,他大声说:“肥四师傅,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徒弟了。请您收下我。”

杨慕侠回到家,心里不痛快,脸便一直阴沉着,家里人也不敢多问。只待杨云鹏晚上从大营回来,这才说起了今日的事儿。老头子在会贤堂时,守着刘一手和卫璜,不得不强忍着些,如今当着儿子的面自然便要发泄一通,末了还坠上一句狠话,就当杨家从来没他这么个人。

兆鹰很快便探知了兆龙的下落,便捉摸去会贤堂走一遭。不过,听长辈们那意思,深以家门出一名厨子为耻,不愿意张扬,兆鹰也便低调些,准备只带了兆鸣作伴前往。

自从成了杨云鹏的义子后,兆鸣便把兆鹰当兄长来敬重,言听计从,就好像当年他对兆龙一个样。他还是照例话不多,练功比谁都卖力气,兆鹰也正是因为他嘴巴严实,知轻重,从不抢风头,故而干什么事都喜欢拉他一起。

至于兆龙甘心去会贤堂当厨子,兆鹰一点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从小就喜欢围着锅台转,大伯死了后,更是没人能拦住他了。兆龙从小就不是个善茬子,敢跟长辈对着干,这一点最让兆鹰佩服。

正如兆龙喜欢厨艺一样,兆鹰其实更喜欢兵法。他的志向远大,梦想能学得万人敌的本事,去征战沙场,不愿一辈子当教头吃饭。从小看戏听评书,他最迷的也是那些气吞千里,所向披靡的武将,每每入了巷,把那些英雄业绩幻想到自己身上。

照实讲,他对自家的武学也并不入迷,尤其是举家潜入京城之后,因为长了识见,阅历也广了,更是对这种终日练拳的生活有了排斥。都什么时代了,在洋人的枪炮面前武功再好又顶什么用?

尤其是甲午年,中日海战居然以北洋水师全军覆没而告终,更是刺激了兆鹰的心怀。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他老守着祖宗传下来的这套拳法混口饭吃,算什么大丈夫?

但是他从不敢在父亲面前吐露这些想法,以杨云鹏暴烈的脾气,骂他好高骛远算是轻的,打便会往死里打,兆鹰如何敢违背了长辈的意愿。兆龙为什么敢犯?还不是因为从小让伯父纵容的?他爹如果也像杨云天那样好脾气,他这会儿早就去投军了。

不过,他内心深处还是对兆龙的选择有那么一丝丝的嘲弄,就算不愿意练拳,那也有更好的路可走。干嘛非要去学厨子,每天烟烧火燎的?自古圣贤就有名训“君子远庖厨”,那确实不是好男儿的志向所在。

因为知道兆龙中午最忙,这天两人特意起了个早,赶到北海附近时,方才就近吃了早点。这样子赶去会贤堂时,后厨还很清闲,兆龙正跟几个伙计在打扫院落,猛听到一声尖利的口哨,便看到兆鹰和兆鸣依在后门口朝这边张望。

他不想让会贤堂的人获知底细,乱嚼舌头,便赶忙迎过去,拉他们跑到后面的街上说话,“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你真不够交情,来京城都快满月了,也不跟我们吱一声。不是前天见了刘姥爷,还当你人在保定呢!”

兆龙嘿嘿一笑,“真够交情,我在保定你们也能跑了去!”暗想,如果兆鹰是来说亲情的,他可是没兴趣听。

应该说,今天兆鹰两人突然造访,让兆龙心生不快。什么意思,在他这小学徒面前炫耀他们的少爷身份?想着想着心里就有气,暗道,“爹死了后,我们这一支就算败落了,索性什么都不要,把杨家的门户全交给你们,太极门是好是坏,以后都跟我不相干!”

谁知,兆鹰正色道:“兆龙,我们是来找你助拳的!”

这句话让他听得一愣。“助什么拳?”不过,对方有求于己,毕竟心里感到高兴。

“你不知道,前几天我们在前海那边跟一伙泼皮动了手……”

“这事我知道!你们两个打人家二十,还打赢了不是吗?”

兆鹰和兆鸣听他这么一说,都瞪大了眼珠子,“谁告诉你的?”

“那天我正好在附近,见你们出尽了风头,把那班混蛋打得落花流水!”

兆鹰嘻嘻一笑,“喂兆龙,你看我们跟人打架却不上去帮忙,有些不够意思吧!”

兆龙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兄弟,别忘了我现在是一个厨子,拿的是菜刀!”

“兆龙,别总把菜刀挂在嘴边!今天兄弟们有麻烦了,那帮子泼皮不死心,还请了人跟我们为难,不管你是拿菜刀还是砍刀,今天都得过去助助阵!”

兆鸣也开口了,“是啊兆龙,就当是你最后一次动拳脚,这事一了,以后你就安心地去做你的厨师。”

兆龙沉吟道:“既然他们请了外人帮忙,你们也该跟大人通下声气,这样子才稳妥些。”

“就我爹那脾气,我敢吱声吗?再说了,那帮子人说了,他们找的帮手也是练太极拳的,年岁跟我们差不离。你说,我们好意思找大人来帮忙吗?”

兆龙想了想,问:“会不会是个圈套?”

“那伙泼皮虽然跋扈,不过听说还挺守江湖规矩的。明着来就是为了争那一口气,太极门他们也得罪不起,所以我们才答应赴约。”

“好,我就陪你们走一趟。”兆龙终究是害怕兄弟们吃亏,觉得多个人就少几分危险,再说,他也想见识见识敌方那个练太极拳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他回去跟肥四请了半天假,胖子最是随和不过,马上点头答应了。兆龙这才回屋去,要换一身干净衣衫,打开包袱,看到衣服上面放着两本书——一本杨云天交给他的《庄子》,一本弱用交给他的《老子》。

他呆了呆,这才想起这些日子自己成天到晚忙个不停,累得要死要活,再也没翻开它们一页。难道说,做了厨子后,我便离着它们更远了?

怀着怅然的心思,他换好衣服出门,一到街上,便被兆鹰搂住脖子。他不觉心口一热,童心顿起,反手又搂住兆鸣的脖子,三人便一路蹦蹦哒哒地谈笑而去。

后海北沿的鸦儿胡同那边有一座广化寺,占地不少,香火在这一带也最旺。在寺庙后面有一块闲地,上面搭着石桥,北海的水流到这里已经浅浅的,但终究有些余韵,芦苇齐刷刷地长出来,其间也夹生了几杆绿荷。岸上的几棵垂柳轻轻地晃动着绿色的长发,将浓浓的春意抛洒。

他们约斗的地方便在石桥上面,兆龙左右瞧瞧,可以脱身的活路不少,心才落下底。他们慢慢走上石桥,却并没瞧见一个人影。这有些不对头,那些泼皮既然主动约他们来这里,怎么这般时候了还不现身?

桥宽约有七八步,长有二十多步,容得下几个人同时抡拳头了。可是,对手在哪里?兆龙不觉看了兆鹰一眼,暗想,莫不成是你小子故意诳我?

看兆鹰那神情,显然也大为意外,有些吃不准对头的用意。忽听兆鸣说,“有人来了!”

可不是,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黑绸衫的小胖子正陪着一个手里拿着纸风车的丫头慢慢从对面走来,天也不热,那胖子还煞有其事地摇着一把折扇,做出一副斯文样儿。

兆鹰不禁乐了,心说,“该不会就是这个活宝吧?”转念一想,又自我否定,如果真是来比武的,又怎么会带个丫头?

那两人沿着水边稍稍走近,兆龙便看清了那胖子的脸,险些叫出来,那家伙模样长得丑,三角眼,左边的腮帮子上还长着块猪皮痣,这不是大风是谁?

那一年在白云观初见弱用时,这个家伙还是一名小道童,两人没少怄气斗嘴,之后在妙峰山赶香会,更是打了一路。不过,这大风虽然长得丑,却跟弱用学了不少本事,尤其太极拳功夫,还在兆龙之上。

想到这里,兆龙已能断定他便是泼皮请来的帮手。可是,他怎么只和一个丫头来了,泼皮们却一个不到场?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扎着两条小辫,穿着粉色褂子,罩着青布背心,脸蛋红扑扑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兆龙心说,看这个样子,他们又不像是来打架的?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桥来,兆龙和兆鸣还是吃不准他们的底细,兆龙却大声问,“大风,你还记得我吗?”

大风显然也没想到兆龙会在这里,一怔,依旧冷着脸说,“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兆鹰见兆龙认识胖子,有些意外,赶忙小声问:“他什么来头?”

“这家伙生来就是我的冤家对头!”兆龙扬起脸,“喂大风,你今天来这里干嘛,替那伙泼皮出头的?”

“没错,他们说有两个杨家的人够张狂,还挺能打,我一听心就痒痒了。可没想到你这混蛋也会来,嘿嘿,我可是有年头没跟你过过手了!”

兆龙冷笑,“这么说,离开弱用道长后,你又长进了?”

“什么弱用?这名儿一听就晦气,我才不愿意再跟着他呢!”

兆龙听他嘴里对道长不敬,火腾地上来了,却转头对兆鹰兆鸣说,“你们知道他的嘴巴为啥臭吗?”

兆鹰嘻嘻一笑,“当茅房了呗!”三人哈哈大笑起来,只气得大风直翻眼珠子。

猛听那个女孩道:“杨兆龙,你嘴巴也不见得香到哪里去!吃臭豆腐了吧!”她说完就咯咯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兆龙呆了呆,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能叫得出他的名字。不等他发问,女孩小嘴又吧嗒吧嗒地说开了,“常听人提起你这名来,耳朵都起了茧子,今天本小姐便想着跟风师兄来,倒要看看你是条真龙呢,还是条可怜虫。现在看来,马马虎虎!”她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兆龙,嘴里啧啧不停,“不好,不好!”倒好像是在摆弄一个大玩偶。

兆龙没耐性跟一个丫头片子唠叨,朝大风一指,“来吧,我跟你单打独斗……”

谁知那女孩竟然不依不饶,“慢着,你的对手是我,听见没有!”还冲着大风和兆鹰、兆鸣挥手,“你们不是要比武吗,赶紧的,别磨蹭!”

兆龙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小妹,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没闲空陪你玩!”

“呸,谁要跟你玩!”女孩冲他一抱拳,“杨兆龙请了,小蕾前来领教!”说着,她便拉开个式子,居然是太极拳中的“手挥琵琶”,样子中规中矩,竟然有几分火候。

兆鹰咦了声,显然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太极拳。兆鸣眼见大风跟一个女孩前来胡搅,感到不安,眼光不停往四下搜寻,怀疑周围藏有人手。

“小妹,你跟谁学的太极拳?”兆龙的好奇心也被挑起来了。

小蕾嘿嘿一笑:“你干嘛不猜猜?大风是我的师兄!”

兆龙一拍脑门,“我知道了,你也是跟弱用道长学的吗?”

小蕾小嘴一撇,“错了,我师父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那边,兆鹰已经拉开式子准备迎战大风。兆龙知道大风以前跟着弱用时,受到真传,这几年不知道又拜了谁为师,太极拳上面的造诣定然精进不少,害怕兆鹰轻敌,赶紧提醒他小心应对。

兆鹰也明白,对方既然敢替那伙泼皮出头来挑战他杨家人,手头定然不弱。更有甚者,他还只带了个小丫头前来赴约,自负中带着狂妄,真真可气。今天为了杨家声名不坠,也得打起十二精神来迎战。

大风三角眼里射出冷光,一步步逼上来。却在这时,兆鸣闪身挡在中间,“兆鹰,我先来!”不等他反驳,手掌在他胳膊上按了按,“我不行时,你再上!”

兆鹰知道兆鸣这是替他着想,先行打头阵,便可探出对方的虚实,这样一来,即便兆鸣赢不了对手,自己也能做好准备。自从被杨云鹏认作义子后,兆鸣便处处留意,好事不挡兆鹰的风头,险恶反倒抢先担当,也算是尽了心力。

兆鹰一退开,大风和兆鸣便在桥面上交了手。别看两人起手时软绵绵的,接手却快如电闪,身子几乎黏贴在一起,四只手缠绕,你锁我解,你扣我滑,闪晃了几下,嘭地各自向后弹出去,足有两丈多远。

兆龙见了不禁又惊又喜,几个月不见,兆鸣的功夫长进不少,还练成了弹抖劲,大有二叔之风,出招干脆利落,化时柔滑无比,瞬间又会变成刺猬的钢针那样扎人。不过,大风似乎更为从容,身形变化也不大,像已开始转入内动层面。

转眼间,两人又斗在一起。兆鸣依旧攻多守少,大风却像个大球不停地滚动。小蕾则在一旁拍着巴掌,喊:“风师兄,加油!”

兆鹰更是看得惊心动魄,做梦也没想到外面还有这样的对手,从这大风的身手看,他绝对是受了杨氏太极拳的真传。他到底是谁的传人?

陈家沟的陈氏拳、吴全佑的吴氏拳、李亦畲的武氏拳以及武当的太极拳,他也都见识过,风格跟他杨家的有别。这大风打的是地地道道的杨家中架子,乃杨慕侠最为擅长的,行拳时从容不迫,含而不露。兆鹰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从小开始练的拳架子,便是这一路风格,只不过这两年才开始跟着父亲杨云鹏修炼小架拳,讲究松紧并存,快慢相间,最喜发冷劲制敌。

正惊异间,大风脚下一滑,露出了破绽,兆鸣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顺势而入,发劲击打对手的凹陷处。谁知,这却是个圈套,大风早就埋伏好了,马上使出一招如封似闭。先是用捋劲化消兆鸣的进攻,并顺势拔了他的根。

兆鸣忽觉全身失重,惊慌之下便想回撤,无奈大风早就算计好了,顺势送他一程。整个人嗖地向后跌飞,还好,兆鹰及时出手把他接住,不然非掉下桥去不可。

小蕾见大风打胜了,高兴地蹦起来,“赢了,赢了!”

兆龙知道兆鸣既然败北,兆鹰一样不见得是对手,他从前倒是跟大风多次切磋,熟悉对手的路子,马上蹿过去,“大风,几年不见果然长进了,来来来,让我也来见识见识!”

小蕾急了,叫道:“喂,你们要用车轮战吗?”

大风嘿嘿冷笑,“小蕾你看到没有,他们杨家是输不起的。”

“这是什么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兆鹰拍拍胸脯,“我们杨家赢得起,也输得起。你不过就赢了一招,便以为抢了我们杨家无敌的招牌?真是笑话!”

“再来!”大风一扬手,“今天我就要把你们杨家人一个个打趴下!”

兆龙哼了声,“废话少些,咱们来个定步推手如何,谁动弹就算输。”

大风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不沾他便宜,毕竟自己刚才已打过一场,损耗了气力,再继续拼斗的话,怕是会有闪失。也就不多说什么,跟兆龙隔着一步站定,双手慢慢抬起,轻轻搭在一起。

兆鸣适才吃了点小亏,自觉丢了杨家的面子,心里便窝着一股火,眼睛狠巴巴地瞪着大风。兆鹰拍拍他的肩膀,“探到他的底了?”

“确是咱们杨家拳!”

“这就奇怪了!”兆鹰锁起了眉头,觉得回去以后一定要跟老头子说说今天这事。

再看场中两人,四只手一旦搭在一起,便不再动弹了。像中了定身法,僵在那里。明眼人却知道,他们正在全神贯注地寻找对手的破绽。他们都处于松柔状态,借助手臂去听“劲”,以图找到对方的中正,拔了对手的根,进而制敌。

这个样子便活像一副太极图,阴阳双鱼绞在一起,相互克制相互依托,谁也不敢轻易妄动。你在寻找对方的中正的时候,也同时要把自己的“根”藏好,不被对方侦查到。

双方全身心投入其中后,身体由外动转为内动,从外形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动静来,但其实体内和意识却在飞速地进攻闪躲。

小蕾在一旁瞧了会儿,见他们并不见动弹,故意大声捣乱,“怎么,你们睡着了吗?听不见打雷啊!”

兆鸣没好气地道:“不懂就闭嘴!”

小蕾白了他一眼,“谁不懂了?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学艺不精!他们这是内动,知道吗?”

听了这话,兆鹰心中一凛,这丫头居然也懂什么是内动,不简单!看来,他们背后的这位高人十分了得。可是,杨家的那些前辈自己也都熟知,没听说有人擅自对外传艺啊!

正想着,便见场中僵持的两人上身像触电了一般,砰地晃了晃,但脚下依旧稳稳地抓住桥面,没有动弹。让兆龙震惊的是,几年不见,大风的功力居然又在他之上。刚才那一刹那,他原本是可以推动自己的,却不知为何留了情。

“不打了,不打了!”这个长着三角眼的家伙吆喝着,“其实呢,今天来见你们并不是为了打架,就是要给你们杨家人传句话的!”

“你给谁传话?”兆鹰追问。

大风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闹了半天,你们还没弄明白我们到底是谁?”

兆龙看看大风,又看看小蕾,隐隐猜到了点点滴滴。小蕾笑道:“你好好想想,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难道说,你忘记黑鱼庵了吗?”

听了这个地名,兆龙和兆鸣都吃了一惊,“是武云,肯定是武云!”

“终于猜对了!”小蕾指着大风道,“他就是武风,至于本人嘛,自然就是武蕾了。我们风云雷电四兄妹,你们已经见到三个了!”

兆龙倒吸口凉气,“这么说,你们俩也是秋水的人!”一咬牙,指着武风道,“怪不得在白云观的时候,你专门找我茬子,原来如此!”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武风摸摸鼻子上的那颗黑痣,“今天我是受老祖宗的指派,前来跟你们杨家传个话。她老人家的意思是,秋水跟杨家上辈的恩怨,以后就落到咱们这小一辈身上去解决了。”

“很好,我们今天就把帐好好算算!”兆鹰朝兆鸣使个眼色,他们便堵住了桥的两头。

武风嘿嘿笑着,“急什么,像你们这样的,杨家拳还没学精就出来胡闹,岂不是坏了杨无敌的威名?”

“没错,我们今天来就是当个信使,”武蕾大声道,“老祖宗的意思时,这几年不打算再动杨家一草一木,让你们好好安下心,等过几年太极功夫大成了,这才约着好好斗一斗!”

兆龙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武风。兆鸣冷笑,“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杨家放眼里了!”

武风歪着头,用手指摸摸腮帮子上的那棵黑痣,只轻蔑地说了一个字:“屁!”

武蕾皱下鼻子,伸手扇了扇,“师兄,你说话忒粗鲁了!”

“我想放就放,有什么办法!”

兆鹰气得直哆嗦,便要冲过去,却被兆龙一把抓住,“兆鹰,放他们走!”

“不行,今天叫他们走了,咱杨家的脸面就捡不起来了!”

“你想让人笑话我们杨家以多欺少吗?”

武风哈哈一笑,“人多有个屁用,老子照样风里来,雨里去,自由自在!”

武蕾故意叹口气,“师兄,我出道算术题你做做呗!咱们风云雷电同门四人,今天有两人在这里,外头还有几人?”

“好像还有两个!”

“那你说,他们现在能藏哪儿?”

“那儿,那儿,那儿!”武风抬手朝四周胡乱指点,一脸的坏笑。

他们你一句我一言地唱着双簧,慢吞吞地往桥东走去。走过兆龙跟前时,武蕾还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兆鹰和兆鸣此时就算知道他们没有帮手,也不会出手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远了。

直待他们的身影看不见了,兆鸣才恨恨地呸了声,“便宜他们了!”

兆鹰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兆龙,你还是别回会贤堂了,跟我回去,从明儿起咱们好好练功,将来好好跟他们斗斗!”

“为什么还要回去?”兆龙苦笑地摇摇头,“比武是你们的事,从今往后,我杨兆龙只是一名厨子!”

“可你毕竟还是杨家子孙吧!”

“杨家的子孙能怎样?你今天也看到了,不是杨家的人,照样能练出倍儿厉害的太极拳来!”

兆鹰沉吟着,“我正纳闷呢!他们从哪里学的杨氏太极拳?太极门的前辈咱们都熟悉,他们门下有多少弟子心里也都有数,这几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兆鸣突然问:“兆龙,你跟那个武风又是怎么认识的?”

“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还在白云观当道童,跟弱用道长修炼太极拳。”

兆鹰眼睛一亮,“那个弱用就是汉中金家的金远吗?听说当年在妙峰山香会上,他跟爷爷还关起门打过一场呢!”

“这人我见过。”兆鸣说,“兆龙带我去过一趟白云观。”

兆鹰淡淡地一笑,“那就奇怪了,金家老三又从哪里学的太极拳?”

兆龙脱口道:“他是因为机缘巧合,才碰上一位奇人得传了太极拳。不过,那日在妙峰山香会上,爷爷就猜出了那奇人的身份,他极有可能便是秋水的老祖宗。”

“兆龙,你既然知道弱用跟秋水有瓜葛,怎么还要跟他走近?”

兆龙见他俩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不由得一紧,厉声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以为是我把太极拳传出去的?”

兆鹰笑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兆龙你够怪的,怎么跟自家人透着生分,却喜欢跟外人走得近?”

听了这话,兆龙心里不由得一酸,想起当初老头子带着二叔进京,老家只留下他和爹孤零守着的情形。即便那样,二叔的手还是伸得老长,不让对外传授真功夫。没错,爹是跟人比武伤重而死,可老头子和二叔就没有罪过吗?

悲愤之情涌上心头,兆龙恨声道,“我倒是觉得生分的还不够呢!”把手一摆,转身就走,“日后你们不要再找我。便当杨家从来就没我这个人!”

兆鹰没想到兆龙反应这么强烈,待反应过来,见他早飞步跑远了。他丧气的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拳。今天真是出师不利,不但在对手手里栽了跟头,末了还跟兆龙闹翻了,想想真是叫人泄气。

兆鸣呆呆地看着兆龙远去,心里像煮开了锅。是啊,他们长大了,人也都变了样。像自己吧,自从被杨云鹏收为义子后,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才变得淡了。

可是,前些天杨云鹏告诉他,万瞎子已经命丧黄泉。突然之间,兆鸣便像失去了生活的劲头,仇人没了,他那么辛苦练就武功,似乎也派不上用场,这显得有些怪诞。

这几天,他一直打不起精神来,反倒刚才武风他们的话,却刺激他重新有了冲劲。杨家还有这么个厉害的对头躲在暗处,他们怎么能掉以轻心,更何况当年悟清师傅的死,那个武恶也脱不了干系。

兆龙是半道撂挑子了,可是他作为杨云鹏的义子,也算杨家的一员,日后自然也要帮着挑这副担子。想到这里,热血澎湃,伸手拽拽兆鹰的衣角,“回去吧!”

“可恨,没想到今天咱们会栽到那个死胖子手里。”

“怨只怨,咱们学艺不精!”兆鹰深吸一口气,又道,“眼瞅着兆龙指望不上,往后咱们可得加把劲了。”

兆鹰一咬牙,“成,就让他做他的厨子去吧!”两人转身往回走,正好跟兆龙的去向相反。远处传来二胡的吱呀声,很是悲凉,它随微风飘扬,使得浓浓的春意一下子碎了。

太极食神之妙手天机

太极食神之妙手天机

作者:佚名类型:武侠状态:已完结

"“太极食神”是一个系列武侠传奇长篇,小说共分三部,“妙手天机”是第二部。第二部讲述兆龙因为怨恨爷爷偏袒二叔杨云鹏,致使父亲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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