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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1-06-01 10:13:13

时间里的痴人

时间里的痴人 佚名 著

连载中 萨莎亚历克斯

人气小说《时间里的痴人》由知名作者佚名著作的短篇言情类型的小说,文中主角是萨莎亚历克斯,小说文笔超赞,没有纠缠不清的情感纠结。下面看精彩试读:从1970年到2020年,一段横跨50年的时间旅行。13个主角与13个精彩错落的故事:盗窃成瘾的女秘书,和她每天把金箔当“伟哥”吃的上司;因***未遂入狱八年的娱记,和妄图东山再起的公关经理;中学时小有名气,人到中年却在扫大街的乐队主唱;大半的内脏都被切除,却想要开死亡巡回演唱会的过气摇滚巨星;…………他们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在纽约、旧金山、那不勒斯、非洲……挥霍着风流激越或迷茫的青春。他们或许并不认识或熟知彼此,但你会发现,他们的人生有过一连串交集。时间仿佛才是穿梭于这些故事的主角,在它面前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天真而平庸。《时间里的痴人》借由一个音乐的世界,展开对时间、情感、记忆的反思。人生如同摇滚乐,会有突然而至的停顿。大起大落间,梦想会错位,遗憾浮出水面。一切都没有绝对的起点,亦没有终点。

精彩章节试读:

事情发生在拉西摩饭店的洗手间,一开始,跟以前没两样,萨莎正对着镜子补她的黄色眼影,突然瞥见洗手台旁的地板上有个皮包——显然属于那个隔着紧闭的厕所门、排尿声依然模糊可闻的女士。皮包开口的边缘隐约可见一个淡绿色钱包。现在回想起来,萨莎马上就明白是那位如厕女士对旁人的愚蠢轻信激怒了她:我们所在的这个城市啊,你只要给人半点机会,他们会连你的皮都剥了。你把东西丢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以为你出来时,它还在啊?这让萨莎产生了教训那女人的欲望,却掩饰了一直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另一种感觉:那个质地柔软、胀鼓鼓的钱包,简直是主动送上门来的——任由它原封不动,岂不乏味、平淡;还不如抓住机会、接受挑战、冒险一试、而后兔脱、抛却谨慎、与危险共舞,拿走那个鬼东西。(她的诊疗师科兹说:“我了解。”)

“你是说偷。”

他一直想让萨莎说出“偷”这个字,比起她去年搞来的一大堆东西,钱包这玩意儿,比较难以回避“偷”的事实。根据科兹的说法,去年,她的“状况”急速恶化,总共顺手牵羊了四副钥匙、十四副太阳眼镜、一条条纹状儿童围巾、望远镜、奶酪刨丝器、小折叠刀、二十八块香皂,以及八十五支笔——有签现金卡账单的便宜圆珠笔,也有网络上要价两百六十美元的茄红色维斯康帝钢笔,那是她趁前老板的律师签约时顺手摸走的。萨莎不再偷商店里的物品,冰冷、无生命力的商品不再吸引她。她只偷有主之物。

“好吧,”她说,“我偷了它。”

萨莎与科兹将她的行为取名为“挑战自我”——譬如,萨莎拿走钱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强硬与个性。他们该努力的方向是反转萨莎的想法,让不拿走钱包成为她的挑战。这是可行有效的疗法,虽然科兹从来不用“治疗”一词。他毛衣有霉臭味,随便萨莎对他直呼其名。他的高深莫测完全是老派作风。萨莎无法判别他是不是同性恋、是否出版过著作,是不是越狱犯冒充外科医师(她有时真这样怀疑),然后把开刀器具留在病人的脑壳里。当然,这些问题她只要上网搜索,不到一分钟就能得到答案。不过它们是之后用得上的问题(根据科兹的说法),所以,萨莎至今还在抗拒这个念头。

她现在躺在办公室里的一张非常柔软的蓝色沙发椅上,科兹曾说他非常喜欢这张沙发椅,因为它免除了眼神交流的压力。“你不喜欢眼神交流?”萨莎问。心理咨询师说这种话,有点奇怪。

“我觉得眼神交流很累人,”他说,“现在这样,我们爱看哪里就看哪里。”

“你看哪里?”

他笑了:“你看得出我的选择有限。”

“病人躺在沙发上时,你通常看哪里?”

“看房间,”科兹说,“看天花板,看空气。”

“你曾在诊疗时睡着吗?”

“没有。”

萨莎通常会看那扇面街的窗子。今晚下着小雨,窗子上留下了水纹。她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她瞄了眼钱包,皮料细腻,饱满似桃子。她抽出钱包塞进自己的小皮包,在尿尿声结束前,紧紧地拉上皮包拉链。推开厕所门,她飘飘地穿过大厅,走向酒吧。她跟钱包主人始终没打过照面儿。

钱包事件前,萨莎的这个夜晚正濒临惨淡收场:又是一个差劲的约会对象,躲在黑色刘海后发呆,眼神不时飘向液晶电视,显然,看纽约喷射机队比赛要比倾听萨莎自己都觉得过度夸张的前老板本尼·萨拉查的故事更有吸引力。除了他是废材唱片公司创办人、名人外,萨莎还恰好知道他会在咖啡里撒金箔(她怀疑是壮阳用),甚至朝腋下喷杀虫剂。

钱包事件后,场面突然有了欢乐刺激的可能性。当萨莎拎着增添了秘密重量的皮包,侧身滑回座位时,她能感觉到侍者在瞄她。她坐下,啜了一口“疯狂甜瓜马丁尼”(1),歪着头看亚历克斯,露出她似是而非的笑容,说:“嘿!”

似是而非的笑容惊人地有效。

“你看起来很开心。”亚历克斯说。

“我一向开心,”萨莎说,“只是有时会忘了这件事。”

萨莎上厕所时,亚历克斯已经把账结好了——显然是在暗示他打算提前结束约会。现在,他仔细端详着萨莎,说:“你想去别的地方吗?”

他们起身。亚历克斯穿黑色灯芯绒裤子配白色全扣式衬衫。他是律师助理。在电子邮件里,他充满想象力,近乎“耍宝”,但面对面时,他焦虑又乏味。萨莎看得出他身材保持得不错,不是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而是还年轻,依然保有高中、大学时代运动训练的印记。萨莎,三十五岁,已经过了那种阶段。但是就连科兹也不知道她的确切年龄。别人猜测她的年纪,最接近的答案是三十一岁,多数人认为她二十来岁。她每天都会健身,避免阳光下暴晒。她放在网上的个人资料全是二十八岁。

跟着亚历克斯走出酒吧区时,她忍不住拉开皮包拉链,摸了一下绿色宽钱包,只为体验心脏收缩的滋味。

“你知道偷窃给你的感觉,”科兹说,“好到让你一再回味,借此改善情绪。但是你想过对方的感受吗?”

她转头看向科兹。她偶尔得这样做,提醒科兹她不是白痴,她知道这个问题有标准答案。她跟科兹是伙伴关系,共同撰写一则结局早已注定的故事:她会好起来的。她不会再窃取有主之物,她将重新关注以往引导她生活的那些事物:音乐,她刚到纽约时建立的社交圈子,以及她写在一大张新闻纸、贴在旧公寓墙壁上的人生目标:

发掘一支乐队,担任他们的经纪人

搞懂新闻是怎么回事

学日语

练竖琴

萨莎回答:“我不在乎别人。”

“这不代表你缺乏同理心,”科兹说,“你知道的,水电工那件事。”

萨莎叹了口气。一个月前,她跟科兹说了水电工的事,此后,每次心理咨询,他都想办法提一遍。那个老水电工是房东叫来检查萨莎楼下邻居的漏水问题的。他现身于萨莎的门口,头上有数撮白发,然后——砰——不到一分钟,他就躺到地上,爬进浴缸下方,像一只动物钻进自己熟悉的洞穴。他摸索浴缸后面水阀的手指脏得像雪茄屁股。伸长手臂后,他的衬衫也被向上拉起,露出了柔软白晳的背部。老人的卑微让萨莎吃惊,她转过身,急着回去做她手头上的事,但是水电工在跟她说话,问她洗澡有多频繁,一次洗多久。她倨傲地回答:“我从来不用这个浴缸,都在健身房淋浴。”他点点头,没注意她的轻慢,显然习惯了。萨莎的鼻子开始发酸,她闭上眼,紧压两边太阳穴。

睁开眼,她看见水电工的工具腰带就放在她脚边的地板上。里面有一把漂亮的螺丝起子,皮腰带虽陈旧,亮橘色的螺丝起子把手却闪亮如棒棒糖,银色钻头精雕细琢,熠熠生辉。萨莎感觉她被一股单纯的欲望拉向那把螺丝起子:非握住它不可,哪怕一分钟也好。她弯下腰,无声地拔出皮腰带里的起子,没发出一点声音。她瘦削的双手干什么都像抽筋,却擅长此道——每次顺手牵羊,一拿起东西,她就忍不住想,这双手天生就该干这个。螺丝起子一握入手中,她马上如释重负,背脊柔软的老人趴在浴缸下摸索的景象不再让她痛苦,这感觉比如释重负还好:几乎是受上帝赐福的冷漠——她刚刚居然会为这种事心痛,简直费解。

萨莎跟科兹提到这件事时,他问:“他走了之后呢?你觉得那把螺丝起子怎么样?”

短暂的静默。她回答:“普普通通。”

“真的?不再特别?”

“不过就是螺丝起子。”

萨莎听见科兹在她背后挪动身体,房间的气氛变了:那把她放在赃物桌(最近她才补充了第二张桌子)上、后来几乎没再瞧上一眼的螺丝起子,似乎悬在科兹办公室的空气里,在他们之间浮游着:一个象征。

“你可怜那个老水电工,”科兹说,“拿了他的东西,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她感觉如何?这问题当然有“正确”答案。有时萨莎忍不住想说谎,只为剥夺科兹的乐子。

“烂,”她说,“可以吗?我感觉烂透了。妈的,为了来你这儿看病,我都快破产了——我当然知道这种人生不怎么样。”

科兹不止一次想把水电工与萨莎的爸爸重合在一起,萨莎六岁时,老爸消失于人海。她小心避免沉溺于水电工与她老爸的联系。“我不记得我爸爸,”萨莎告诉科兹,“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科兹,他们正在共同创作一则关于赎罪、重新开始、第二次机会的故事。朝她老爸那个方向走,只有哀伤,没别的。

萨莎与亚历克斯穿过拉西摩饭店大厅,往街上走去。萨莎夹紧挂在肩头的皮包,温热的钱包像颗球蜷伏在她的腋下。他们行经大玻璃门旁嫩芽初绽的树枝,正要踏上街头,一个女人斜切进画面。“等一下,”她说,“你有没有瞧见——我快愁死了。”

恐惧砰的一声袭击了萨莎。她马上知道这就是钱包主人——虽然不像萨莎想象中的满头黑发、漫不经心的模样。这女人有一双怯生生的棕色眼睛,棕色鬈发夹杂着许多银丝,平底尖头鞋咔咔地大声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

萨莎抓住亚历克斯的臂膀,拉他朝门外走。她发现肢体接触让亚历克斯心跳加快,但是他却一动不动,说:“瞧见什么?”

“有人偷了我的钱包。里面有身份证,明天一早,我就得搭飞机。我完蛋了!”她用哀求的眼神盯着两人。纽约人早就学会如何遮掩这种***裸的需求。萨莎畏缩了,她压根没想过这女人来自外地。

“你报警了吗?”亚历克斯问。

“柜台说他会报警。不过我也在想是不是从皮包里掉出来,掉到别处了?”她无助地望着三人脚下的大理石地板。萨莎稍稍松了一口气。显然这女人是那种会在无意间叨扰别人的人。此刻她跟着亚历克斯前往服务台,一举一动都笼罩在歉意里。萨莎跟在后面。

她听见亚历克斯问:“有人协助这位女士吗?”

柜台人员很年轻,冲天的发型。他摆出防卫姿态:“我们已经报警了。”

亚历克斯转头问那女人:“在哪儿掉的?”

“应该是在女厕所。”

“有其他人在吗?”

“没有。”

“厕所是空的?”

“可能有人,但是我没瞧见她。”

亚历克斯转身问萨莎:“你刚刚去厕所,瞧见什么人了吗?”

萨莎勉强回答:“没有。”她的皮包里有阿普唑仑(2),可是这会儿不能打开皮包。就算已经拉上拉链,她还是担心里面的钱包随时会以她无法控制的方式暴露在众人眼前。恐惧连串而至:被捕、羞耻、潦倒、死亡。

亚历克斯转头跟柜台说:“为什么是由我来问这些问题,而不是你?这人在你们饭店刚刚被抢劫,你们难道没有保安之类的吗?”

“抢劫”“保安”此类字眼终于戳破拉西摩饭店的安逸脉动,事实上,纽约这类饭店均是如此。大厅里泛起了小小涟漪。

“我已经叫保安了,”柜台转转脖子,“我再打一次。”

萨莎瞄瞄亚历克斯。他很愤怒,露出先前一小时闲聊中(实情是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在说话)并未显现的鲜明个性——他是纽约新客,出生在小城市。他想告诉大家“人与人该如何相处”。

两名保安现身,跟电视里的没两样:身材壮硕,不知怎的,却让人觉得他们的谨慎礼貌与他们想要敲破别人脑袋的欲望成正比。他们分散开来搜索酒吧。萨莎真巴不得她没拿那个钱包,仿佛她勉强抗拒了偷窃的冲动。

她跟亚历克斯说:“我去查查女厕所。”经过电梯时,她还强迫自己放慢脚步。厕所没人。萨莎打开皮包,拿出钱包,找出阿普唑仑药瓶,打开,扔一颗到嘴里。用嚼的,药效比较快。一股腐蚀味在她的口腔里弥漫开来。她环视厕所,纠结着该把钱包丢在哪里:厕所间里?水槽下?选择让她瘫软。她只有不出错,才能全身而退,如果可以,如果她能——她突然很想答应科兹做件事。

厕所门打开,那女人走了进来。狂乱的眼神与萨莎那双同样抓狂的绿色狭长眼睛在镜子里相逢。短暂的凝结,那瞬间,萨莎知道自己被抓个正着。那女人知道,一开始就知道。萨莎把钱包递给她。从那女人错愕的表情上,萨莎发现她猜错了。

“对不起,”萨莎连忙说,“这是我的一种病。”

女人打开钱包。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像股暖流,急速穿过萨莎的身体,两人仿佛合为一体。“一样都没少,我发誓,”萨莎说,“我根本没打开。这是我的毛病,我在看医生。我只是——拜托别说出去。我现在命悬一线。”

女人抬头,温柔的棕色双眼端详着萨莎的脸庞。她看到了什么?萨莎真希望能够转身,再次瞧瞧镜中的自己,或许,某个她已经失去的东西终将显露。但是她没转身,她静止不动,让那女人看。萨莎惊讶地发现那女人跟她年纪差不多,搞不好已经有小孩了。

“好吧,”那女人垂下眼睛,“这事就你我知道。”

“谢谢你,”萨莎说,“谢谢你,谢谢你。”如释重负加上阿普唑仑带来的第一波暖流让她为之晕眩,她靠着墙壁,感觉那女人急着离开。她只想瘫软到地上。

敲门声传来,一个男人说:“找到了吗?”

萨莎与亚历克斯离开饭店,踏入荒凉又大风肆虐的翠贝卡三角区。她提议在拉西摩饭店碰面,纯粹出于习惯;它靠近废材唱片公司,萨莎在那里工作了十二年,担任本尼的助理。她讨厌少了世贸中心的翠贝卡的夜晚,以往它总是灯火闪亮如高速公路,让她充满希望。她厌倦亚历克斯了。仅仅二十分钟,他们便由共同经历某事建立起的渴欲状态,坠入彼此知之甚深而导致魅力尽失的状态。亚历克斯戴着一顶盖住额头的针织帽子,睫毛长而黑。他终于开口:“真是怪事。”

“对啊,”萨莎停顿了一下,说,“你是说找到钱包的事?”

“整件事。但是呢,”他转身问萨莎,“钱包是掉在看不见的地方吗?”

“躺在角落的地板上,有点被盆栽遮住了。”这番谎话让萨莎原本已被阿普唑仑安抚的额头冒出了小汗珠。她有点想说,其实,厕所里没盆栽,不过忍住了。

“简直就像是故意的,”亚历克斯说,“想要引人注目之类的。”

“她看起来不像。”

“很难说。我在纽约市学会一件事:他妈的,你永远看不清一个人。人不只是两面人,还有多重人格。”

虽然萨莎努力制止自己,但还是被他的健忘激怒,脱口而出:“她不是纽约人。你记得吗?她要去搭飞机。”

“说的也是。”亚历克斯说。他停下脚步,在昏暗的人行道上歪着头瞧萨莎。他说:“但是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关于人?”

“我知道,”萨莎小心翼翼地回答,“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我真希望到别处去。”

好一会儿,萨莎才明白他的意思。她说:“没有什么别处。”

亚历克斯转头看向她,表情惊愕。然后他微笑。萨莎回以笑脸,不是那种似是而非的微笑,而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那种微笑。

亚历克斯说:“胡扯。”

他们搭出租车,然后爬四层楼进入萨莎位于下东城区的无电梯公寓。她在这儿住了六年了。屋里有芳香蜡烛的味道,沙发床套着丝绒罩单,一大堆枕头,彩色电视机虽老旧,画质却不错,窗台上摆着她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一个白色贝壳、一对红色骰子、一小罐中国的虎标万金油(早就干得像橡胶了),还有一盆她定时浇水的小盆景。

“瞧瞧这个,”亚历克斯说,“厨房里有浴缸!我听说过——我的意思是我读过,但是不确定现在还有这种东西。淋浴设备是最近才装的吧?这就是厨房有浴缸的那种公寓,对不对?”

“没错,”萨莎说,“但是我几乎没用过。我都在健身房淋浴。”

浴缸上面覆盖着大小刚好的木板,是萨莎用来放碗盘的。亚历克斯摸着浴缸边缘,检查爪子模样的浴缸脚。萨莎点起蜡烛,从橱柜里拿出一瓶格拉巴酒,倒满两个小酒杯。

“我喜欢这个地方,”亚历克斯说,“感觉像老纽约。大家都听说过这样的公寓,但你是怎么找到的?”

萨莎靠着浴缸,与他并肩,小啜一口格拉巴酒。它的味道像阿普唑仑。她回想亚历克斯的网页个人资料,他到底多大?应该是二十八,不过他看起来不到二十八,搞不好还年轻许多。她用亚历克斯必定会有的眼光环顾自己的公寓——淡淡的本土风情,但是这个印象马上就会褪色,跟初抵纽约的其他冒险混成一团。一年或两年后,当亚历克斯努力整理模糊的回忆,她只会倏地闪现其中:那栋有浴缸的房子是在哪里啊?那女人又是谁啊?想到这里,萨莎不免心头一紧。

他丢下浴缸去探索公寓的其他地方。厨房的一边通往萨莎的卧室。另一边是面街的客厅兼书房与办公空间,有两张套了布垫的椅子跟一张书桌,这是她做兼职业务的地方,譬如替她欣赏的乐队做宣传,或者替《VIBE》(3)《SPIN》(4)杂志写短乐评,不过,近年这类工作已经大减。其实,六年前,这间公寓看起来是她往上爬的歇脚处,现在则像她的扎根处,累积着东西与重量,让她深陷其中,庆幸自己能住在这里——好像不是她没能力搬离这儿,而是不愿意。

亚历克斯倾身观察她窗台上的小收藏。他注视着罗布(萨莎的朋友,大学时溺水死了)的照片,没说什么。他没注意到萨莎堆满赃物的桌子:钢笔、望远镜、钥匙、小孩的围巾——在星巴克,一个妈妈牵着女儿的手,小女孩脖子上的围巾掉到地上,萨莎捡起来,没归还。那时,萨莎已经在看科兹,所以她知道脑海里的各式理由都是借口:冬天快过去了,小孩一下子就大了,小孩讨厌围巾,她们已经走出店门来不及还了,我不好意思还,我大可以说我并没瞧见它是从谁身上掉下来的——真的,我刚刚才瞧见:你看,围巾!鲜黄色配粉红条纹的小朋友围巾——真是的,谁的啊?让我捡起来,暂时保管一下下……回家后,她手洗了这条围巾,整齐地折好。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这些是什么?”亚历克斯问。

现在他看见那张桌子了,正盯着那堆东西。它简直像小河狸的杰作:看似无可辨认,却绝非胡乱堆砌。对萨莎而言,这堆东西因为承载了太多的羞耻、侥幸、小胜利,以及纯粹亢奋狂喜的片刻,几乎颤巍巍的了。这是她压缩过的数年生命。螺丝起子放在最外边。看到亚历克斯仔细端详每样东西,萨莎忍不住靠了过去。

“你跟亚历克斯并肩站在偷来的东西前,有什么感觉?”科兹问。

萨莎转头面向蓝色沙发椅,两颊发红,她讨厌这样。她不想跟科兹解释她与亚历克斯并肩站在那里的复杂感受:注视这些东西时,她极为骄傲,不告而取的羞愧衬托了这股感觉中的柔情。她冒了极大风险,这些是成果:这就是她粗鄙又扭曲的生活核心。看着亚历克斯的眼神上下端详,萨莎的内心一阵激动。她从后面抱住他,亚历克斯转身,吃惊却很配合。她深吻他,拉开他的裤子拉链,踢掉自己的靴子。亚历克斯想带她到另一个房间,可以躺在沙发床上,但是萨莎跪倒在桌旁,拉他趴下,波斯地毯搔刺着她的背部,街灯的光芒透进窗户,照亮他充满饥渴与希望的脸庞,还有***雪白的大腿。

之后,他们在地毯上躺了许久。蜡烛开始溅油。萨莎看到枝梗伸张着的盆景剪影投射在她头顶上方的窗户上。她的兴奋已经退去,只留下可厌的哀伤,以及近乎粗暴的空洞感,仿佛被掏空了。她蹒跚地起身,希望亚历克斯早早闪人。他还穿着衬衫。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他站起身说,“在你的浴缸里洗个澡。”

萨莎闷闷地回答:“可以。那浴缸可以用。水电工刚弄过。”

她拉起牛仔裤,颓倒在椅子上。亚历克斯走向浴缸,小心翼翼地拿起木板上的碗盘,掀起木板。水龙头隆隆注水,萨莎用过几次这个浴缸,总是吃惊它水量之猛。

亚历克斯的黑色长裤皱皱地堆在萨莎脚边的地板上。四方形的钱包磨破了灯芯绒裤子的后口袋。大概是因为常穿这条裤子,而钱包总放在那个位置。萨莎回头看,他正弯腰试水温,水汽蒸腾。然后他转身回到桌前,靠近端详那堆东西,好像在寻找某个特定之物。萨莎看着他,盼望再度感受先前的那种兴奋与颤抖,但是它一去不回了。

“我能拿这个放水里吗?”他拿起一排浴盐,那是萨莎从最要好的朋友莉齐那儿摸来的,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她们还没绝交。浴盐仍裹在圆点包装纸里,深埋在赃物最中间,抽拿出来后,整堆东西微微塌陷。亚历克斯是怎么瞧见它的?

萨莎有点迟疑。她跟科兹曾长篇大论她如何彻底分离赃物与自己的生活:使用它们,代表贪婪或者纯粹私利;放着不碰,代表有一天她还有可能物归原主;堆成一堆,是防止它们的魅力流失。

“我想,”萨莎说,“这样应该可以。”她自觉在她与科兹共同撰写的故事里,踏出了一步,还是象征性的一步。只是,是走向快乐结局,还是正好相反?

她感觉亚历克斯的手在她的后脑勺抚摸着她的头发。他问:“你喜欢洗澡水热一点,还是温一点。”

“烫,”她说,“我喜欢很烫,很烫。”

“我也是。”他回到浴缸旁,扭转水龙头,撒点浴盐,屋里马上水汽蒸腾,萨莎非常熟悉的木头气味弥漫开来:那是莉齐浴室的味道。当年,她跟莉齐***公园跑步后,常在她的浴室冲澡。

“毛巾放在哪儿?”亚历克斯问。

萨莎的毛巾放在浴室的篮子里。亚历克斯拿了毛巾,关上浴室门。萨莎听见他开始尿尿。她跪在地板上,抽出他裤袋里的钱包,打开,突如其来的紧张、压力让她的胸口有如火灼。那只是一般的黑钱包,老旧到边缘都磨成灰色。她迅速翻看里面的东西:一张现金卡、工作识别证、健身房会员证。侧袋里有一张褪色照片,两个男孩跟一个戴牙齿矫正器的女孩在海滩上眯着眼看镜头。一张球队照片,鲜黄色的球衣,每颗脑袋都很小,无法分辨亚历克斯是否在其中。从这些有褶子的照片里,掉出一小张活页纸,落在萨莎的膝盖上。它看起来非常老旧,边缘破裂,淡蓝行线也褪色了。萨莎打开它,上面用粗铅笔写着我相信你。萨莎僵住了,呆呆地看着这四个字。它们似乎通过这张破烂小纸片直冲她而来,她为亚历克斯感到难堪,因为他将这么一张写着破烂赞词的字条放在这么破烂的钱包里,接着,她为自己羞愧,因为她窥探了字条的内容。她微微听见水龙头转开的声响,动作得快点。她以急促的机械化动作把钱包内的东西归位,留下了那张小纸片。她把钱包塞回亚历克斯的裤袋时,仿佛还听见自己说,我只是保留一下,我会还的,搞不好,他自己都不记得钱包里有这张字条。其实,我是为他好,省得别人瞧见。我会说,嘿,这东西掉在地毯上了,你的吗?他会说,那个?从没见过,应该是你的,萨莎。或许没错。或许好多年前人家给我的,我全忘了。

“你呢?放回去了吗?”科兹问。

“没机会了,他已经从浴室出来了。”

“之后呢?他洗完澡,你还给他了吗?或者第二次见面时?”

“他洗完澡,穿上裤子就走人了。到现在,我们都没说上话。”

一阵沉寂,萨莎清楚地感觉到科兹在她的背后,等待着。她很想让他开心,讲些诸如这真是转折点,之后凡事都不一样了,或者,我打电话给莉齐,我们终于和好了,或者,我又开始练竖琴了,或者,我正在改变,我正在改变,我正在改变,我已经改变了!忏悔,蜕变——天哪,她真的想改变。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想。人人皆如此,不是吗?

“拜托你,”她对科兹说,“不要问我是怎么想的。”

他平静地回答:“好的。”

他们沉默而坐,这是他们最长的一次无言。萨莎看着窗玻璃,雨滴继续刷洗着它,模糊了外面的暮色和灯光。她全身紧绷地躺在沙发上,占领属于她的位置、她的窗景与墙壁,以及她每次专注时都能听见的细微鸣响,还有属于科兹的看病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又一分钟。

(1)一种混合伏特加、菠萝汁、哈密瓜甜酒的鸡尾酒。

(2)又叫赞安诺,Xanax,一种抗焦虑药。

(3)创刊于1993年的音乐杂志,以报道R&B(节奏蓝调)和Hip-Hop(嘻哈)音乐等黑人音乐为主,同时也兼顾演员等其他娱乐人物的报道。

(4)创刊于1985年的音乐杂志,早期侧重于另类摇滚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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